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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当天刚开始下雨的时候,陈六正走进高家店的正门。
天气因为雨的关系变得有点冷,但是店内的气氛却是热火朝天。一伙军汉光着膀子,吆五喝六的正在执色子关扑,还有些坊内的闲汉地痞也在跟着下注,分了几桌正玩得痛快。这些军汉们脸上大多刺着金印,粗壮的身上纹身花绣刺虎刺鹰的一大堆,看系在腰间的军袍服色,有禁军也有藩军,还有些是巡检弓手。
军纪在这里并不存在,因为这个勾栏是专门做军中士卒的生意的。敢来洪德寨这等兵危战凶之地做生意的商贾,本身也不是什麽良善之辈,多是不怕死的亡命徒。自仁宗庆历年以来,朝廷和西贼党项叛匪数十年交兵,环庆路作为和西夏接壤的前线历来都是兵火荼毒的重灾区,人命贱如草,而洪德寨在环庆路亦算前线,不是什麽太平之地。
事实上,洪德寨内大小六十六间店铺,都是作军队生意的。要麽是回易走私,要麽是放高利贷,要麽是勾栏,而他们背后的东家只有一个,那就是堂堂的大宋禁军。
陈六走了进来,看见人群涌动,便往旁边凑了凑。凑到了一伙军汉身后,堆着笑脸答茬。
那伙军汉正耍得来劲,没人理他。当兵的,尤其是西军里当兵的,大多经历过战阵,见过生死,知道自己有今儿个没明儿个,也不在乎那俩钱,关了饷之后便吃喝玩乐。一把把的铜钱堆在桌上,只见那庄家把色子一摇一放,顿时有人大声咒骂有人喜笑颜开,笑闹声乱哄哄的响成一片。
那坐庄的军汉喜滋滋的把钱搂到怀中,才抬眼看了一眼陈六。
“你这鸟人来做甚?”
陈六也识得此人,嘿嘿笑着说道:“三哥请了,不知唐头儿……”
那唤作三哥的军汉也知道陈六这闲汉近来与都头有些来往,不过这倒不关他的事,他现在眼里只有眼前那堆得好像馒头似的铜钱。他不耐烦地往后院一指,“唐头便在后面消遣,你自去寻他便是。”
那陈六点头哈腰的和这班丘八粗赔见过礼,便往后面走,刚到后房,却听见动静不对,只听得阵阵女人的浪叫自门后传来,他侧耳听了一阵。暗暗啐了一口,骂声晦气,便又转身退了出来,只是靠墙角站着,再不言语。
若不是这些赤佬们把持着延边回易的商路,鬼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一个个脸上刺着金印,看就是杀千刀的短命鬼。
不过也因为这些贼配军们,自己才能有利可图。历来战争,都是最能让人发财的。
先帝神宗皇帝在位,一心要平灭西夏,恢复河西汉唐故地,陕西五路几十万官兵同西夏一打就是十几年,其中既有王韶开拓熙河、种鄂复绥德的辉煌大捷,也有五路西征、永乐城这样的惨败,为了补贴军费,朝廷下旨允许边军回易以补充军用,这道旨意在陈六看来,真是朝廷这些年干的唯一一件真正的好事。
就因为这道旨意,他才从原来一个地痞无赖变成拥有现在的身家的陈大官人。
六年前神宗皇帝病逝,大宋朝廷换了新的赵官家,高太后垂帘听政,司马相公作了大宋朝廷的新宰相,要行什麽元佑更化,说是要同西贼停战和好,把元丰四年大军西征时收复的国土再割给西夏,重新给西夏岁赐,这样就不用打仗了,大家都不用再吃苦了。
说的倒是挺好,但是地也割了,款也赔了,兵也撤了,也不知道朝廷那帮相公们是怎麽搞的,西贼的侵攻反而比以前更加猖狂凶恶,去年一年之内三次入侵,大掠环庆、泾原诸路,党项前锋游骑甚至公然深入到了庆州境内,今年西贼的韦州静塞军司又在没烟峡大肆修筑堡寨,集结擒生骑军,很可能是准备再次入侵。
而朝廷这边熙河路也在修筑定远城,显然是准备对西夏采取报复行动,这下任谁都知道朝廷行的元佑更化算是自打耳光了,不过对于陈六来说,这又是发财的良机,不打仗了,他靠什麽发财?
后房内。
唐云和他身下紧压着的妇人都是赤条条一丝不挂,两人互相紧紧搂着,肉体淫靡的压挤绞缠在一处,翻滚着在床上纵情折腾。女人结实修长的双腿在男人的侵略下淫荡的左右张开,紧夹着唐云的健腰,双脚互相勾着,一身性感丰满的白肉在男人大手有力的揉磨下颤动着,留下片片红痕,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随着男人的动作纵情吟哦。
“哦……哦……哒哒……亲哒哒……哦……”
男人气喘如牛,将全身重量紧压在女人的双腿间,双手兜住她的屁股,猛力往里挺动,将床铺晃压得吱呀呀乱响,还有淫靡的肉体汁液研磨的粘响。女人的双手搂着男人精赤健美的脊背,伴随着阵阵的袭来的快感,指甲不时地扣进肉里。
这女人乃是个暗娼,借这个勾栏卖身糊口,她男人是本地的一个无赖闲汉,吃喝嫖赌全沾,家当败光了之后便靠浑家做皮肉生意养家,此刻正在前面给人帮闲。边地军州市井之内多的是这样的鸟人,只因官兵与西贼常年交战,兵祸连结,边民们朝不保夕,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到这场漫长战争结束的那一天,也许明天战争就又爆发,自己便会命丧沙场,命都顾不住,谁还在乎出卖肉体呢。
谁会知道党项狗贼下一次杀到家门口时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活一天便算一天。
看不到未来的情况下,能在乎尊严名节的人就太稀少了。
“你个淫妇……呼……呼……看爷爷如何炮制你……”
唐云汗流浃背,猛力的挺动着身子,享受着和女人肉体厮磨绞缠的快感,这女人的里面早就湿的一塌糊涂,自己那粗壮的肉茎在里面舒服的搅动着,每次都能抵到卵眼的深处,干的猛了,在里面磨的这娘们阵阵发浪,一阵阵的淫水往外尿。
“起来……”
女人肥腻的腰肢被男人的大手兜住,轻轻一提就给提了起来。她的下面被塞的满满的,这男人的本钱是她见过的最大的,此刻这要命的东西让她下面淫水直流,阵阵酥麻的快感好像海啸一般将她吞没,她顺势起来,双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双腿绞缠钩挂在男人的腰上,屁股悬空往下一沉一座,湿漉漉的肥厚肉穴便将那销魂的肉棒槌又吞进了体内。
男人咬着牙呼吸着凉气,赤脚站在地上兜着女人的胴体悬空猛顶,一连串不知是尿还是淫水的液体顺着两人结合处滴落满地。皮肉拍击之下阵阵细小水星四溅,怒张的肉茎不停的被吞入女人的湿粘阴户,带的里面的暗红嫩肉时不时翻出,上面还带有白色的粘液细丝。
女人的屁股被撞得掀起阵阵肉浪,这些军汉们个个都是粗鲁汉子,力气大得惊人,在她身子上发泄一次往往要把她折腾得腰酸腿软,而这个唐都头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别看生的眉清目秀一幅好皮囊,但是下面的肉根却是好大一条,力气也是最大,抱自己这百多斤的身子就像抱着小孩一样,连续颠了数百下,面不红心不跳。
但也是因为如此,她才最爱这个年轻的都头,有时她想,为何自己不是他的浑家,这才是真正的男人,不知哪家的女子有福给他做了浑家,那真是夜夜春宵,想想都觉得爽快。
唐云粗喘着搂着女人的屁股,这麽悬空弄着,女人体内的嫩肉绞缠着他的阳具,箍着肉茎来回研磨,那滋味美妙之极。这城内的勾栏瓦舍暗娼土窑多达四十四家,但是就是这家这个孙二娘的滋味最爽,床上风情万种不说,还生的一幅好皮囊,杏眼桃腮瓜子脸,体态风流妖娆,嫁了那个张青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想想就让人嫉妒,越嫉妒就越想让人猛干上几下,他抱着她的屁股把她放在桌上,低头吻住她大张的红唇,身体搂紧贴紧,忍着快感猛力往湿肉里挤插,似乎想把里面最后一丝淫水也榨出来。
女人终于力气不济,被男人折腾得身子也软了,腿也耷拉到了两边,唐云越是发性,又将女人抱起,直接站着抵到了屋门上,忍着最后的快感用力猛顶,女人的腿间已经湿的跟失禁了一样,第五次也是最强烈的高潮很快来临,身体痉挛的抽搐起来,失去力量的双腿再次盘紧了男人的屁股,指甲抠进了男人的肉里。
唐云猛颠了两下之后,只觉得一阵海潮般的快感直冲后脑,用力一顶之下,竟将房门撞倒,两人赤条条搂抱着跌出门外,唐云跌到后依旧压着女人,带着跌到的势子一下顶到了最里面,之后大鼓大鼓的阳精喷涌而出,完全灌满了女人的内阴。
前面的人听到动静,有的探头出来看,见状都是哈哈笑了起来,唐云一点也不在意,依旧那麽搂着女人,直到自己把最后一点精液也挤了出来,排进女人肉体的深处之后,才喘着气不动弹了,女人的身体也渐渐的平息下来。
此刻好些军汉闲汉都探出了头来看热闹,那张青初时听到动静吓了一跳,急忙窜到后面来,看到这情况也是一愣,脸上阵红阵青,不知自己浑家有没有事。
虽然自己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当王八了,但是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干的高潮到了失神的状态,从床上干到地下,从屋里感到屋外,连房门都干到了,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趴在院子里达到高潮,他的脸上也不好看。
“都头,这是……”
张青勉强赔笑着向往前凑。
“娘的,看什麽看,莫不是讨打!”
唐云大大咧咧的站起来,胯下那根肥硕阳具还沾着女人体内的粘液,油光水亮的,随着他的动作滑稽的摆动着,他一把拉起忙不迭捂身子的女人,转身进了屋,顺手又把垮掉的房门扶了起来。
哄笑声中,众人又回去赌钱去了,只剩下张青站在那里呆若木鸡,脸色白的好象张纸。
“都头,你真是……奴家还有何脸面……”
孙二娘在房内手忙脚乱得穿着衣服,没口的埋怨。
“怕个鸟,你又不立贞节牌坊。拿着,爷赏你的。”
说着自腰中褡裢里取出一吊铜钱,扔给孙二娘。接着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往腰中一摸,脸色变了:“我的玉佩呢?”
说着便在床上翻找起来,定是刚才脱衣服的时候不知掉落在哪里了。
翻来翻去,总算找到,唐云长出了一口气,仔细察看。
只见那玉佩乃是蓝田玉雕成,通体温润光滑,乃是一只独角兽的形状,只是在左上角,有一个小小的“云”字。
“幸好没有摔坏。”
唐云喃喃自语,小心的贴身收好。
“都头这玉佩看起来不是凡品啊。”
“家传之物,我和我兄弟各有一块。”
唐云心情愉快,话便多了。
“都头还有个兄弟,倒不曾听都头说起。”
“你打听这些做甚?”
唐云翻眼看了看她,穿好衣服站起来,仰天呼出一口浊气,舒展了一下筋骨,只觉得浑身舒泰,欲火发泄完了之后人总是特别的轻松。
到了前面,众人看见唐云出来了,顿时哄笑连连。一个个怪叫唐都头好本事,唐云嘿嘿笑着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看见墙角的陈六,他对他招了招手,陈六笑嘻嘻的凑上前来。
两人出得店外,到了个僻静处。
“你来做甚?某家不是说了到了日子自会支应你。”
“都头息怒,实是小人的东家等不得了,只求都头给个实在日期。”
唐云脸一沉刚要发作,那陈六眼明手快,手中塞了一物,唐云一看竟是一个银饼子,怕不有十两重,顿时面露喜色。其时大宋朝廷行的是铜钱,这金银之物要麽为富户收藏,要麽就是给了辽夏岁币,等闲难的一见,看来这陈六的东家,出手确实大方。
“你须知,这干的可是杀头的买卖,一旦吃那些御史相公们知道了,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别人做不得,到唐都头这里还不是小菜一碟。这洪德寨到肃宁寨、安塞堡、乌兰寨百十里边地,便是折太尉说了算。咱们大宋朝,谁不识得河东折家将的威名,唐都头乃是折太尉的牙兵都头,谁敢不卖个面子。再说这回易之事,几十年前便有了,朝廷惯例而已,又算得什麽大事。当年范文正相公都作得……”
这倒是实话,自从神宗朝熙丰新法行了将兵法之后,宋朝将领对手下军卒的控制日益加深,尽管后来元佑更化尽罢新法,但是军队有军队的对策,不是朝廷一道旨意就能搞定的。从洪德寨到肃宁寨,还真是一言堂。洪德寨和乌兰寨还好些,多是禁军把守。肃宁寨那里乃是环州慕家藩骑的首领慕化驻防,藩部本就纪律散漫,再去回易,肃宁寨现在已成无法无天之地,就是因为有折可适罩着,才一直没人去管这个事。
不过话却不能明着这麽说。
“你懂个屁,现在章经略相公总领环庆路,早就下令只许和青唐吐蕃羌部回易,何时允许和西夏回易了,莫忘了西贼正和咱们开兵见仗,这叫资敌,抓住便是死罪。”
“是是是,小人糊涂。”
陈六点头哈腰,净说好话,心中却是冷笑。陕西的边将,哪个屁股是干净的?
暗中都做着回易生利,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和西夏也有暗中来往,两边打仗并不妨碍底下的人各取所需,只要只要战争一天不再次全面爆发,这种走私就将存在下去。
折可适虽然号称名将,但是暗中也遣自己的亲兵回易,自己能搭上你这条线,就说明你干净不了,还装什麽蒜。
唐云斜眼看着陈六,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这回易说起来不算什麽,朝廷的公使钱,封桩钱都公开发到边将手里当本钱去做生意去了,没人会真的在乎这个。
但是自己的行为却有些出格,那可是上千匹的绢,不比平常小打小闹,这麽大的数目听起来可有点吓人。
朝廷历年来都有钱荒,再加上边境有回易的需要,每年的军饷很大一部分都用绢代替,成几十万匹的绢一批批得发往边军手中,边军由此变卖生利,补贴军饷。而他因为替折可适暗中做着这种生意,所以得以便利为自己谋些利益。
绢发往青唐吐蕃等地,一匹得利四贯钱。他便暗中勾结这陈六,由陈六出钱先将这绢买下,前前后后有千余匹绢,得钱四千多贯先交上去充账。之后在暗中将陈六手中的绢运往西夏境内贩卖,因连年交战市易断绝,此物西夏境内奇缺,千匹绢可换得良马二百多匹,这二百多匹马或运往内地或就地卖给军队,一匹良马可得钱上百贯甚至数百贯,乃是实实在在的暴利。
如果军队主导的话,得了良马自然可以用于操练骑兵,或者贩卖生利补贴军资。但是唐云现在是背着别人用军队的绢转手来为民间商贾生利,军队得不到好处,所以完全是挖军队的墙角给自己找好处,这要叫人知道可不是说笑的。军队作为一个利益共同体,最恨的就是这种吃里扒外的叛徒。
再加上自己的上司是折可适,这位爷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宋朝的武人,没有不知道河东折家将的。北宋初年,有杨家将、呼家将等显赫一时的将门,但是到了现在都没落了。到西夏崛起,范仲淹、韩琦等名臣总领西北军事,白手起家艰难经营起了庞大的西军,其间也出了种家将、姚家将等“新贵”,但是其底蕴也没有折家将那般深厚,毕竟这是大宋朝唯一允许存在的藩镇,而且是代代出名将、代代有人死于王事的藩镇。
而折可适,便是折家这一代当中最耀眼的将星。
当年年纪轻轻,便被名帅郭逵视为“真将种”,补入御前侍卫班直,后随种鄂出塞巡边,当时种鄂夜渡大理河,攻克绥德,大破西夏,为宋军报了好水川之仇,西夏恨之入骨,探知其出塞,便选骁将隈才浪罗潜入鄜延路邀击种鄂,折可适单骑迎击,刀斩隈才浪罗于马下,持其首级而还,一战名动西陲。后来五路西征之时,以横行正使的身份独领一军,先破西贼于三角岭,再破敌于米脂寨、又破敌于蒲桃山,元丰五年先克金汤城,再取霞卢城,朝廷特旨嘉奖,将霞卢城改名洪德寨命他驻守,在西军中有常胜将军的外号。
这样杀人如麻的铁血将领,心都是用冰块雕成的,若是有人惹恼了他,他决不会手下留情,哪怕自己有多大的功劳也没用。
唐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会不会惹恼他,但是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陈六瞅着唐云,他不相信这个贼配军会放弃到了嘴边的肥肉。为了那每匹马十贯的抽水钱,换了他他杀头也干了,那可是俩千多贯,在这里这就是天文数字了。
“也罢,便把脑袋压上去关扑这一回。回去告诉你东家,十天之后子时,我在南门外十里青沙沟马铺等他。”
夜深,洪德寨城内宵禁。
陈六的身影出现在高家店的院内,张青和孙二娘一改早上的神情,三人在屋内密谈。
“总算是松口了,看在两千贯的份上,谁能站得稳。”
陈六说起唐云时,一脸的不屑。
“那战马要何时才能到手?”
“十日之后便去交割,届时你们通知大龙头,做好接货的准备。只要有了这几百匹战马在手,河东河北西京的绿林道,就得奉咱们红莲会为瓢把子,官兵咱也不惧。到时候再招兵买马,大事可期啊……”
“那唐云真的和夏狗那边有勾当?”
“我打听清楚了,这唐云原本不是汉人,是西夏那边逃过来的汉奴撞令郎,只因通晓西夏言语,才给折可适收为亲兵,专门为了他打探西夏军情的。我跟着他去过几趟,那边的西夏狗真的和他有交情。”
“他是个西夏人?”
孙二娘一皱眉头。
“这些时日苦了二娘了,此时我已禀报大龙头,日后必有嘉奖。”
十日后深夜,青沙沟马铺。
四十辆大车组成的车队,满载着货物在山路间行进。深夜间不敢举火照明,只有借助天上的月光摸黑前行。自从章桀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之后,一改神宗朝时的那种动辄十几万人大兵团出塞得战斗风格,开始对西夏零敲碎打步步蚕食。
章相公极力鼓吹“筑堡浅攻”的战略,每占一地必筑城堡,然后选拔精锐骑兵扫荡周边,之后五里一堡十里一寨的往前推进,整个环庆路遍地堡寨,而据点外围明暗马铺更是数不胜数,如果没有知道内情的军队人士带路的话,这种规模的车队想避过宋军的监视网是不可能的。
而此地属于折可适的防区,而唐云又是折可适的亲兵都头,所以唐云恰好就属于熟知内情的军队人士。他带着车队慢慢前行,七绕八拐,而今天晚上的马铺暗桩似乎也松懈了,诺大的车队竟然慢慢渗透过了宋军的防线。
闪过一片树林,前面出现了被挖的横七竖八的深坑壕沟,还有人为放倒的树木石块,看样子是一道人为的分界线,道路被破坏的非常厉害。唐云举手示意停下,扭头对陈六说道:“此地已是边界了,再往前便是夏狗的地盘,车队是不能过了,咱们需步行前往。”
陈六以前虽然跟着唐云到过夏境,但是仍然害怕,脑门上汗珠已经下来了。
唐云在前引路,翻过那些壕沟木石障碍物,前方便是一条小路,这里是西夏静塞军司的防区,前面不远便是静塞军司下辖最大的据点尾丁屯,每次西夏入侵环庆路,这尾丁屯的屯兵都是入寇的先锋,双手沾满了汉人的鲜血。而且此地还是西夏臭名昭著的擒生部队的主要活动区之一,平时隔三差五就要越境打草谷,呼啸来去掠汉人为奴,边民对其恨之入骨,宋军对这个据点也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陈六跟着唐云提心吊胆的走了一阵儿,周围全是山石林木,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仿佛周围藏着无数的人,随时随地会跳出来给他们来一箭。
“到了。”
唐云突然停下脚步,陈六差点撞到他身上。
在看前面,黑乎乎的耸立着一个高大的建筑物,这便是尾丁屯设置在这里的烽火台。近年来宋军的“筑堡浅攻”之策成效显著,西夏不怕宋军大兵团长驱直入,但是对这种步步为营的蚕食攻势十分头疼,被迫也学宋军在边境要地修建烽火台,不过显然不善筑城的党项人只学了个皮毛,诺大的尾丁屯只有这一个烽火台,而且修得十分高大,跟个小城堡似的,里面装个二三百人估计没问题,但是平时只有二十多屯丁驻守,这情况唐云是早就弄明白的了。
陈六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座烽火台,但是心中已就不由自主地升起敬畏之情,实际上,凡是在陕西边地讨生活的边民们,谈起西夏都是又恨又怕,毕竟这是宋朝这个人口数千万的强大帝国耗费几十年却无可奈何的对手。
前面黑暗中闪出数条人影,接着烽火台上的台窗处,有人打出了灯笼。
借着亮光,能看得清楚面前的四个人都是西夏屯丁的打扮,穿着生铁牛皮甲,腰挎长刀弓箭,脑袋上的发型是令人恶心的秃发,好像倭人的河童妖怪。不过这些家伙都是熟人了,为首的那个是个小首领,张嘴对着唐云便是一连串的西夏话。
陈六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唐云也没给他翻译,只是自顾自得用西夏话和对方对答,你来我往说了一阵之后,只见对方哈哈笑起来,显得甚是欢喜,过来还给唐云行了个礼,看样子很是亲密,而唐云拉着他的手也是一付多年老友的模样,然后对方回去之后,唐云跟陈六说:“他们答应了,五匹绢换一匹马,咱们的大车过不来,他们同意到边境那里去交割。”
说完,只见对面的一座小山后面,大群的马匹被人赶过来了,接着烽火台里的屯丁们也都出来了,帮着赶马群,一起到了那堆人为的障碍物跟前。
现场的气氛相当怪异,互相交战的两个国家的军人,隔着一堆垃圾山般的障碍物,一边互相戒备一边开始互相做生意,这边数够五匹绢交给那边,那边便牵一匹马过来。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全部数目点清,黑暗的天幕已经有点开始发亮。
“该走了。”
唐云催促道。陈六带来的人里面看样子有牧民之类的人,驱赶引领着马群一起朝回走,但是这次他们走的并不是来时的路,唐云并不在乎,交易完成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现在已经没他的事了,除了收钱之外。
两千多贯,自己肯定是无法独吞的。那些马铺里的夜不收们,他们既然这麽配合,肯定封口费是少不了的。还有肃宁寨的藩兵们,这帮杂碎昨晚撤掉了巡哨的游骑,这笔辛苦费也得给。还有亲兵队的同胞们,他们要帮自己打掩护,胃口也小不了。
想来想去,几乎周围所有的人都得打点,不知道这两千贯最后能剩下多少?
能剩下三成唐云就心满意足了。
最重要的是,那位折可适大爷……
等回到洪德寨的时候,唐云依旧是两手空空,半路上他和陈六带来的人已经分手,他们带着马群走了另一条小路取道回环州,唐云不知道这帮马贩子究竟走的哪一条路竟能让如此庞大的马队避过官府沿路的关卡,不过西北道上马贩子多数都与绿林马贼有联系,这些马贼平日里出没山林之间,确实知道一些平日不为人知的秘径小路,自由出入两国边境,甚至自由出入兴庆府都不是难事。
两千贯铜钱重量实在太重,装箱也得好几大箱,根本不肯能随身携带,陈六约定好了回城之后用等价的金银付账,唐云不知道这帮人哪来的那麽多金银,但是他没兴趣刨根问底,赶来边境走私的商人们大多都是神通广大之辈,到时候收钱再兑成铜钱或者别的什麽硬通货也一样,反正军中那帮人渣们分账也不急于一时。
他倒不觉得陈六会赖账,因为唐云觉得这些人可能想做长久的买卖,一旦失了信誉,边境上将再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以军队的力量做到这一点完全是轻易而举的事。再说对方有一千贯的押金在自己的手上攥着呢。
到了城门口,此时天色已亮,城门开放,军民进出熙攘。唐云眼尖,看到门口的门军比自己离城时多了数倍,而且城外还有些自己不认识的军士在那里歇马。
看他们打的旗号,竟有环庆路第六将党万,还有第二将刘所,这都是在环庆路各霸一方的土皇帝们。而哲可适乃是环庆路第七将,更是经略使章桀的心腹爱将,这帮人凑到一处,定是有什麽军机大事要商议,联想起最近风传的西夏正在韦州集结兵马、没烟峡大兴土木,说不定便是来这儿商议对策来了。毕竟环庆路诸将中,哲可适乃是当之无愧的智勇第一。
是要重新开战了吗?或许自己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眼看着陈六进了城门,唐云特意拉开了一段距离才进城,将通行牙牌和令箭交给门官验看,他这几天轮到出城巡更定铺,是领了令箭的。回城得回官衙缴令,之后再找机会去寻陈六拿钱。反正这厮必定会返回城中,并不急于一时。
结果正在城门口时,却见对面沿路来了一队牙兵,领头的正是自己的同僚兼好友,牙兵左都的押官高龙,看见自己之后面色有些古怪。唐云心中不由一动,却见高龙快步走到自己身边说道:“唐云,太尉有令,着你回城之后便去参见,这便去吧。”
唐云笑道:“五哥,何事这般着急?我看外面那些军士,多是党将军和刘将军的部下,莫非太尉传我是有要紧公事吩咐?”
高龙脸色不豫,朝他打了个眼色说道:“太尉有何公事我如何得知,快走快走。”
唐云一看便皱了眉头,这高龙乃是他的好友,又是同僚,平日里他捞到的钱财也有一份是给他的,看他这样子,怕是有些不妥。
接着回头一看,却见高龙带来的牙兵们竟然分散站在自己的身侧,隐隐形成了看押的姿态,立刻就知道自己的事终于曝光了,这些人就是折可适派来招呼自己的,都是自己认识的人,各个都是武艺出众的精英。
看来是真的了,以这帮人的本事,有两三个人自己就只能甘拜下风,现在有十个人,再加上个高龙。
该来的始终要来吗,终于到了这一天了……唐云心中长叹了一声,也没有什麽别的动作,只是任高龙他们押着走向官衙,这一切都被不远处坊墙后面的陈六看了个分明。
这是怎麽回事?陈六也非等闲之辈,吃绿林饭的,眼力不好就活不长。眼看唐云似乎是被人给押走了,虽然没上铁索,但是看那架势绝对错不了。难道这狗官的官司犯了?这可大大的不妙,自己好不容易走通了这条路,上下打点,眼看着就要断了?他是不是因为这同西夏回易的事吃官司呢?难道这厮真的要给砍头?
唐云这狗官死不死他倒不在意,但是这厮现在是唯一一个愿意并且有门路同西夏回易的武官,并且有权有势,能罩的住他们。他们还指望能通过他多搞几批战马呢。
而且他会不会把自己咬出来?陈六几乎肯定一定会。
但是自己又不敢确定唐云一定是因为此事……现在最明智的决定是赶紧离开这里,但是如果自己是误会了,唐云肯定会认为自己是赖了账跑了,好不容易接上的线就断了,而且自己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怎麽办?
陈六正在发急,突然背后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一惊,回头看时,却见身后站着的却是一个健壮的中年男子,满脸络腮胡子,穿着上是一个行商的打扮。
“大龙头!”
陈六顿时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男人做了个隐秘的手势,陈六心道正好,这事正好跟他说。
“大龙头,刚才……”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
男人举手示意他闭嘴,“收拾东西,马上离城。这条线就此断了也不打紧。”
“这……这样便走,是不是太可惜了……”
“我适才在城内看见了章桀那老贼的心腹家将,只怕他是已经察觉我们的动向了,抓这个姓唐的狗官绝不是无的放矢,为了区区几千贯不值得这般冒险。反正马匹已经到手了,以后再找路子也不迟,我苏延福纵横江湖这麽多年,也不靠这些狗官成事。”
“章桀那老贼!”
陈六低声惊呼,随即咬牙切齿,苏延福原本是荆州一带有名的巨匪,占据天王山,一手创办红莲会,人强马壮,官兵碰见这帮土匪也要退避三舍,原本荆湖路那些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们都听他的招呼,在绿林当中乃是有名的魁首。但是后来章桀提点荆湖北路刑狱,对这些绿林盗匪们痛加清剿,死在他手里的绿林人数不胜数,苏延福被章桀剿的老巢都丢了,在南方站不住脚,最终流窜到了北方,现在慢慢的恢复了元气,但是听到章桀的名号,仍然心惊胆颤。
“早晚有一天,将这老贼拿了千刀万剐。”
“大龙头,若是如此,只怕咱们的退路也难保了,章老贼现在经略环庆路,环州也是他的地盘,咱们的马队二百多匹马,这麽大的队伍,只怕……”
“这倒不必担心,此地藩部众多,这些藩子大多从小在山林中长大,熟悉很多隐秘的道路。我已从中收买了一个名叫孟真的藩官,此人熟悉一条秘道,可从此地直接行至环州南门外的山里,不必走官道。”
“难怪高七他们不进城直接往山里转,原来大龙头早有安排。那张青和二娘……”
“大家一同上路,这些日子委屈他们两个了,布置好的伏棋却没用上,白吃了那麽多苦。”
“大龙头,那个藩官孟真靠得住吗?”
“他若靠不住,现在报官拿了我们岂不是功劳一件,再说这藩部与咱们汉人不同,他们又不是宋人,平日里目无法纪惯了,对官府并无效忠之心,只要给钱什麽都干。反正咱们只劳这厮给咱们带路,没用处时,一刀杀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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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环庆路起伏的山川在月色下蒙上了一层皎洁银霜。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今天月也不黑风也不高,但是唐云的心情却是想杀人。他走的还是那条老路,身后跟着的队伍比上次小了很多,一百匹绢,五辆大车,十三个人。
没人知道上次他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实上听说这事的人觉得他还能活着都很奇怪。唐云私下里通敌回易的事肯定是露馅了,以折可适那森严的军法,还有现在环庆路的主帅章桀那杀人不眨眼的性格,这样顶风作案的人正好拿来杀鸡儆猴。
但是唐云现在还好好活着,这就不能不引起一些人的猜想。
有人觉得折可适可能是看上了和西夏回易的丰厚利润,现在叫唐云继续出来做买卖就是证据,只不过现在没有底下人捞钱的机会了,这叫大鱼吃小鱼。
有人觉得折可适惜才,这唐云为人精明强干,一身枪棒武艺在胞泽中十分出众,现在二十出头就在牙兵里当都头,折可适曾说过此子将来能做到他这个位置。
眼看宋夏又将展开大战,正是用人之际,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说得过去。
不管别人怎麽猜想,当事人自己却是和平常一样轻轻松松。
“到了吗?”
有人低声问道,来的十三人全都身手矫健,大步流星,而且一路上话很少,这麽远的路仍能保持队形和纪律,一看就知道是军队里的精锐。此次奉命押车的人都是从折可适的亲兵里选的久历战阵的老手。
“快到了。”
唐云头都没回,自从他当年从西夏逃回来的那一天起,他的心就麻木了。但是现在,他感觉他的心里好像开了锅一样,那种难以抑制的激动让他不敢多说话,因为他怕别人听出来。
前方,尾丁屯烽燧隐约露出影子。
烽燧上,雷丁密兰扒着垛口望着东边的方向,唐云又传来消息,今天又有利市可发,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
雷丁一族乃是个党项小部族,对他们来说,与庞大的东朝作战不过是生存的手段而已。他们需要东朝的财货粮食来养活自己的族人,如果不用打仗不用死人也能得到这些,何乐而不为。静塞军司乃是仁多族的天下,西夏十二监军司掌权的都是豪族大姓,他们这些小部族只有供人驱使的份,每次于宋朝开战,都是他们这些小部族冲在前面当炮灰,而那些大部族则在后面跟着捡便宜。
当然雷丁密兰没能力改变现状,但是小部族自有小部族的生存之道,一边是西夏,一边是庞大的东朝,他们夹在中间,只有左右逢源才能生存。宋朝是西夏的敌人,是仁多族的敌人,但不一定是雷丁族的敌人,尽管雷丁族现在也是西夏的一分子。
白上国作为部落组成的国度,部族才是第一位的。
嵬名族的王位,自有他嵬名族的人去操心。我们雷丁族需要生存,没有必要对你们誓死效忠,反正贪婪的仁多一族总是把我们这些小部族安排在危险的地区替他们做挡箭牌,就像这里,一旦开战,这里肯定是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如此用心险恶,我们又何必对你死心塌地。
“来了。”
眼看着熟悉的身影出现,雷丁密兰一阵兴奋。
“雷丁密兰!”
下面是西夏语的大喊,确实是唐云。今天带来的东西不多,这倒正常,上次千多匹绢自己还没消化完。他们不就是要马麽,党项人别的不多,就是马多。
“下去看看!”
雷丁密兰招呼守烽燧的人一起下了塔楼。这个烽燧里面共有正军五人,负担十人,还有十名杂役,此刻全都出来了。
“唐郎君,果然是守信用的人啊。”
雷丁密兰队面前这个英俊的宋朝武官颇有好感,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愿意两国的边境永远这麽对峙下去,永远和这个人做生意。接着他看到唐云向后面招了招手,只见几辆大车吱哑哑过来了,他顿时一愣,宋军通常都是把大车停到边界上,然后两边到边界交接,今天怎麽过来了,他们是怎麽把大车拉过障碍物的?
不过再一看,对方就十几个人,都是赤手空拳,己方人多,他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知今日如何交接啊。”
“照老规矩便是。”
唐云说着一招手示意他过来,“雷丁头领辛苦了,小弟这里有礼物奉上,不成敬意,希望笑纳。”
雷丁密兰哈哈一笑,“唐郎君太客气了。”
说着刚刚往近前走了两步,猛地发觉不对,只见那些个同来的大汉各个面沉似水,身上有一股无法用语言表示的气势,就像食肉猛兽正盯着他们的猎物一样,绝对不是普通人。而且他们隐隐站的位置也很不对劲,一旦开打的话,他们所占的位置都是最利于发起攻击的。
作为一个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不好有诈!”
他用尽全力飞退的同时扯着嗓子大喊,然而他的脚刚离地,对面的唐云速度竟然比他更快,身子一晃鬼魅般的出现在他的跟前,雷丁密兰惊恐的看着对方的胳膊一抬,接着眼前一花,一道惊虹般的刀光直接抹过了他的胸口,雷丁密兰的身子直接倒飞了出去,生铁牛皮甲被砍成两半,胸口开了一条大口子,血花飞溅之中跌落尘埃。
“杀了他们!”
雷丁密兰吐着血狂叫,但是唐云就像一股旋风般扑上,举刀横扫狂挥,一个人竟然挡住了所有人的路,而对方的那些大汉们第一时间纷纷掀开大车的箱子,快速取出里面的大型弩机。
“闪开!”
有人大吼,唐云身形一纵,平地窜起一丈多高,横着跳了开去。
那些举着兵刃狂叫着冲过去的西夏士卒迎头遇见一阵箭雨,射得非常准,眨眼工夫就倒下八个。有的人竟然连身子都被射穿,给生生钉到了地上和烽燧的墙上。
现场顿时一片大乱。
“这是……”
雷丁密兰此刻已经站不起来了,但是他能看到倒在他身边的族人的尸体,铁质的铠甲被钉穿,身体也被穿透,深深插着可怕的箭杆。他认识这种箭,木羽点钢,西夏军中是没有这种箭的,天下各国之中只有一支独一无二的军队才使用这种恐怖的杀人武器,那就是东朝禁军的神臂弓部队。
完了,这不是唐云这狗贼想黑吃黑,这是宋狗宣战了,这是战争的开始!
“快点烽火!”
这是他喊出得最后一句话,接着唐云的刀就抹过了他的喉咙,他的视线颠倒了几下,然后看到了自己无头的尸体。
唐云一刀斩下雷丁密兰的首级,接着直接窜到了烽燧的大门口,里面有人拼命关门,唐云举脚猛踹,大门被踹塌了半边,一名杂役举着长枪从门里刺出来,被他一把抓住枪杆顺势一削,直接将他的手给削断,接着一脚蹬翻,飞身就往里面闯,现在最要紧是赶紧占领顶楼的烽火堆,万一被人点着了可就功亏一篑了。
折可适早就知道自己的事,之所以留着自己,就是为了今天出其不意偷袭烽燧,自己需要向他显示出自己的价值。
几步上了顶楼,总算松了口气,上面没人。再看下面,却见那十三人已经将所有活口斩尽杀绝,这帮人都是军中精选出来的武林高手,身经百战,又有神臂弓助阵,对付这帮杂兵自然是不在话下,十三人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唐云,上面没事吧!”
高龙在下面大喊,同时几个端着神臂弓的杀手也上了顶楼,占据了制高点。
“无一漏网,快报知太尉!烽火台已拿下。”
下面的一人解开一匹拉车的马,翻身上马转回头直向宋境奔去。
不久之后,大地传来微微的震动声,好像滚雷在地上滚动。大地的远处涌起了狂野的军气,大气在激荡,甚至扑面而来的风中都带着兵戈的豪气。数不清的人马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现了出来,无数只人脚马蹄将所经之处践踏的草木皆平,到得近前,借着火把的光亮再看全都是身穿红色战袍的大宋官兵,个个盔铠甲胄齐整,黑压压漫山遍野不知来了多少,隐约约看着枪戟如林,旗幡遍地。
“唐云缴令!现已夺得夏狗烽燧,守军二十五人具被枭首,夏狗烽火未及传递,请折帅定夺!”
唐云翻身跪倒,他面前是一个骑着大黑马的武将,此人年纪四十岁上下,长相好生威猛,身上披挂着一套精工打造的明光细钢甲,外罩皂罗袍,腰扎十蛮带,得胜钩上挂着一柄凤咀刀,鞍下挂着大弓,浓眉大眼,一双眸子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刘所。”
“末将在!”
刘所虽然和折可适乃是平级,但是此次行动章桀下令由折可适总领,军法可开不得玩笑,所以口称末将。
“自你军中留一都兵马看守此地,余者随某家去取那尾丁屯。”
“得令!”
“某早已使人探的明白,今西贼抽调韦州之兵数万,实为图熙河路之定远城。静塞军司之兵早已被抽调一空,目前不过虚张声势。韦州诸堡寨屯守之兵各自不过数百而已,皆老弱之辈何足道哉!今韦州空虚,正是天赐良机,我等先破尾丁屯,再取韦州,烧了仁多保忠那狗贼的老巢,看他回不回军!如此大功唾手可得,大丈夫封妻荫子,功名正当马上取!唐云,你到选锋队做擎旗,不把旗子插上尾丁屯的城头,你便提头来见!”
“得令!”
“愿随将军破敌!”
初战得胜,宋军的士气已经起来了,一齐大呼小叫。
唐云不知道折可适怎麽想的,尾丁屯是个大据点,平时驻军数千人,折可适口口声声说对方只有数百人,这个情报不知道准确性如何,己方看起来有备而来,但是折可适显然想出其不意打夜战突袭,夜战最是容易发生混乱,一旦情报失误,即使原本占据优势的军队也很容易引起军心动摇。
但是这是折可适的决定,他现在是全军统帅。
黑夜中,数不清的人影在山路中穿行,黑压压的和周围的山林夜影融为一体,浩浩荡荡仿佛直到天边,宋军的军卒们一个个牵着马,嘴里咬着树枝,小心翼翼的前进。黑夜中骑马容易出事,现在是最不能出事的时候。
唐云所在的选锋部队在最前面,他们都由折可适的牙兵组成,担当的是最艰巨的任务,待会儿战斗打响他们要最先发起进攻。折可适带兵最是赏罚分明,亲兵队平时拿最多的犒赏,享受最好的待遇,但是战斗时也要担任最危险的任务。
此刻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手里握紧了战马的缰绳和兵刃,路他们是熟悉的,平时牙兵们担任硬探斥候曾多次深入夏境侦查,尾丁屯就在前面不远,但是兵马真的只有几百人吗?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在转这个念头,唐云也不例外。依照折可适现在的部署,应该是趁夜色袭破尾丁屯,然后在此歇马直到天亮,养精蓄锐之后靠骑兵的速度一举冲到韦州城下,幸运的话夏军甚至可能做不出有效反应。
如果情报正确的话,静塞军司的主力此刻不在韦州,这确实是个可行的计划。
现在宋军可不是当年仁宗朝的时候了,在那个兵甲不练、战马奇缺的年代耗全国之力也只能集结出来万余能够野战的马军,侬智高那种不值一提的化外蛮夷在两广岭南之地引发的小小兵乱也能让朝廷大臣们如临大敌,但是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
自王韶开熙河征服羌人之后,宋朝每年能从熙河青唐吐蕃之地得到两万匹马,还有熙丰新法推行的马政,不惜背上残民害民的名声,在付出高昂的代价之后,宋军缺马的现象已经逐渐得到了改善。现在陕西五路,每路驻军之中马军都有万骑上下,有的多达两万,此次拉出来的八千多骑,清一色全都是久历战阵的精锐马军。
不过话说回来,这八千多马军,几乎是环庆路十几年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积攒下来的一多半的家底,宋朝和契丹、党项这种马背上的国度不同,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八千骑兵不算什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便折损了转回头便能聚集起五倍十倍的人马来,若是宋军这八千多骑折损了,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补充回来。
都是宝贝疙瘩,就这样也敢拿出来赌,这也就是折可适有这个胆子。
前面,终于看到了尾丁屯拿低矮的寨墙,虽然是要寨,但是党项人作为游牧民族筑城的技术实在无法与宋朝相比,整个西夏能让宋军重视的也就只有兴庆府和灵州,其余的都不值一提。韦州的城墙宋军根本不放在眼内,更别说韦州下属的尾丁屯。
寨墙的吊斗上,一个西夏士卒正在打瞌睡,他们叶石族比不得仁多族那般人多势众,当兵不过是混日子而已,凡事没必要那麽认真。而且前面的烽火未燃,就说明前方一切平安无事,既然如此,何必委屈自己。现在的西夏军队不是李元昊时代那样赏罚分明了,梁氏专权仁用私人,排挤异己,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仁多族的那帮杂碎有什麽好事不想着他们,净叫他们来干这吃苦的差事,鬼才给他们认真干活。
正瞌睡着,他揉揉眼突然看到几条黑影不知何时竟从外面爬上了寨墙,他疑惑的看着这些人,瞌睡的脑子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擅自离营的军卒趁夜回营,于是上去喊了一句:“尔等何人?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麽?”
没想到,对面的人一个个满脸狰狞之色,其中一个一抬手就是一把飞刀,正中胸口。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接着号角声,铜锣声,战鼓声,人喊马嘶声,狂暴的杀声响成了一片,半空中还有一个个火球好像天女散花一样抛进寨中。营房中的西夏士卒衣衫不整的冲出了院子,好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战马嘶鸣着横冲直撞,整个寨子彻底陷入了混乱的漩涡之中,那情景就像世界末日到来了一样。
叶石宁浪目瞪口呆的站在寨墙上,现在他的半个寨子都已经烧起来了。袭击开始的时候,作为此地的守将,他正搂着一个汉人女奴睡得正香,这女奴是他从仁多族擒生军那里换来的,花了他四贯钱,搞起来特别爽。结果等他被噪音惊醒的时候他是一丝不挂的冲出了房门,而现在他也只穿了裤子,上半身披着半拉甲,光着脚带着头盔,手里拿着一张大弓。
城内现在到处是宋军四处乱蹿,和自己的族人厮杀在一起。而城外到处是火把,借着火光的映衬,宋军黑压压的攻击人潮让他惊呆了,此时寨门已经失守,甚至东墙不知被宋人用了什麽武器竟被直接撞塌了一大截,密密麻麻的宋军士卒正在蜂拥而入,而一杆宋军大旗正歪歪斜斜但是很牢固地插在西墙上。
此刻还掌握在夏军手中的,只剩下了南墙。但是南墙外面,也有数不清的宋军。
人人口中都在高喊刚才折可适所下的命令:“全歼夏狗,人人有赏!”
完了,叶石族完了……
叶石宁浪满脸悲色,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到了下面的一名宋军,大喝道:“孩儿们,拼死杀贼,杀光这些宋狗!”
下面的夏军完全被宋军的人数压倒,跑不了也打不过,节节败退被无数刀斧枪矛挤向四周,然后被分割包围,每退一步都接二连三的有人到下,无数人体被戳烂被刺烂被剌烂,然后横七竖八的被推倒。此刻宋军已经完全占了上风,叶石宁浪的喊叫没有激起任何士气,反而引起了宋军弓弩手的注意。
“那是个夏狗大首领,宰了他!”
有人在人群中大吼。
过百张神臂弓、马黄弩、黑漆弩、黄掖努不约而同的从四面八方抬了起来,对准了南城墙。此刻夏军非死即逃,还肯留在叶石宁浪身边的都是他的骨肉军账亲兵,眼见主将有难,立刻奋不顾身的冲上前来,数面盾牌把叶石宁浪遮了个严实,接着一阵乱箭就到了,夺夺夺夺一阵爆响,盾牌被射穿,甚至接着穿透了后面的人体,道道血浪溅起,浇了叶石宁浪一身,再看他的亲兵被弩箭射的惨不忍睹,身体和盾牌完全串连到了一起,就算死了也保持着护卫他的姿态。
“宋狗,爷爷与你们拼了!”
叶石宁浪血贯瞳仁,一抹脸上的血污,狰狞的好像地府出来的鬼神,扔了大弓转身抄起一柄守墙用的长柄大锤,推开身边的尸体大喝一声从墙上就跳了下来。
周围的宋军士卒一看来得正好,齐发一声喊便围了上来,枪槊齐下,但是这叶石宁浪在西夏军中也是以武艺高强著称的名将,凶猛异常,一柄大锤舞动起来呼呼挂风,使得水泼不进,宋军士卒被他打的刀枪乱飞,转眼间已被他打死两人。
余众只是围着,没有再贸然靠近。
折可适此刻已经驾临西墙上面,再看叶石宁浪如同一头疯虎一般左冲右突,而下面的宋军多是他的牙兵组成的选锋士,竟然不能近身,顿时让他恼怒不已。
他的牙兵多大本事他是清楚的,都是他自己亲自挑选招揽的,平时和自己练武打个四五十招也不见得能落下风,此刻却奈何不得一个困兽之斗的蛮夷头目。
接着他又看到谢雄上去搏杀,这人是他亲兵中的什长,素来以武艺高强著称,结果上去没十招就给一锤砸在胸口上,口吐鲜血倒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折可适的手握紧了刀柄,一直忍住自己亲自下场一决高下的冲动。他现在是担负一方重任的朝廷大将,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他沉声说道:“谁若能取了这厮的狗头,赏钱百贯!”
若能在单挑中击败此人,对于士气来说也是有很大帮助的。
话音未落,就见身边一到黑影掠了出去,再看,正是唐云。
叶石宁浪正在发狂的乱舞大锤,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他抡锤横扫,那人竟泥鳅般的滑身躲过,接着顺势抢入自己怀中。叶石宁浪一声冷笑,脚尖点地身形飞退,同时大锤向前疾送,直击来者胸膛。
那人本领也端的了得,身形疾旋再次躲过,手中朴刀化作一道白光直削脖子,叶石宁浪低头躲过,大锤反撩带起一股劲风,那人躲避不及,只好举刀硬挡,只一下手中的朴刀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身形一个趔趄被震得差点坐倒。叶石宁浪大喜,运锤猛击,那人就地一滚躲开,团起身子一个鲤鱼打挺,刚站起来却发觉自己全身都处在对方大锤的攻击范围之内,若是对方一锤横扫只怕是躲不开了。
果然叶石宁浪见来的这个宋军武官身手高明,估计也非无名之辈,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若临死能多拉几个宋军够分量的人垫背,也不白死。立刻虎吼一声,举锤狂扫。那人眼见躲不开,边举拳往他腰间打去。叶石宁浪心想你赤手空拳能有何厉害,老子便拼着挨了这一拳,之后便将你砸成肉酱。
谁至对方这一拳击在叶石宁浪的腰眼上,顿时一大团鲜血涌出,再看那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上,不知何时竟握着一支木羽点钢的箭头,像是刚才倒地时捡起来的。这一下插的极深,鲜血喷溅,叶石宁浪惨呼一声,一阵剧痛让他险些大锤撒手,但是依旧挥到,这人知道躲不开,顺手在地上拾了一面盾牌遮挡,这一锤便将盾牌击碎,他的身子也被撞出去丈多远。
叶石宁浪摇摇晃晃的站着,大锤脱手,一只手捂着腰间,鲜血不断地从指缝中冒出。而唐云则吐了一口血,左胳膊整个已经疼痛至抬不起来了,但是右手却又拾了一把朴刀,几步奔过去搂头便剁,叶石宁浪躲避不及,下意识的举手去挡,被一刀剁下半个手掌和四根手指,他再次大叫一声,接着叫声嘎然而止,唐云的刀已经深深地砍进了他的脖子里。
当最后一个夏军士卒也被乱刀砍死之后,战斗终于结束。
整场战斗,宋军共斩得首级九百五十五级,获得马匹三百八十匹,救出汉人奴隶四百零九人,获得军粮军资若干,还俘获西夏妇孺一千多人,但是没有一个男子俘虏,整个尾丁屯内所有的党项男子不分老少全被斩尽杀绝,只因西夏实行的是全民皆兵的政策,男人平时农耕放牧渔猎,战时拿起刀枪便是兵卒,既然西夏自己都没有兵民之分,那在宋军眼中就更没有兵民之分,只要是男人就都是敌人,这就是同西夏战争的规则。
而宋军方面阵亡二十九人,轻伤一百一十七人,重伤六十人。无论如何,这都应该算是一场大胜,而伤亡方面基本上都来自折可适的牙兵选锋部队,这就是折可适的带兵风格,公平第一,最亲信的部队就得承担最重的伤亡。
“传令,派一指挥兵马送伤兵和俘虏先回去,其余各军就地休息,远放哨探至前二十里,查探夏狗动向。”
各军忙碌起来,各自寻找扎营的地方。而唐云和其他的伤兵则踏上了回途,对于他们来说,此次战斗已经结束,甚至有人的军事生涯也已结束。但是能捡回一条命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幸运了,而且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将折可适绝对不会亏待他们,所以一路上除了重伤员需要用车拉着以外,轻伤能骑马的还是骑着马,还在互相说笑。
“唐云,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斩了西贼的大将,回去太尉定有升赏啊。”
“侥幸而已,我这条膀子保不住便要废了……”
“嘿嘿,此次太尉好大胃口,连韦州都要一口吞了,我看仁多保忠那狗贼有难了。”
“活该,西贼便是该死,待我伤好了,便要再随太尉上阵,总有一天便连兴庆府也要夺了下来。”
即便是伤兵,但是士气依旧不减。不过唐云却没心思想这些,对于今后是否升官受赏也根本没去想,他只是在琢磨折可适究竟是怎麽想的,自己的表现是否能让他满意。自己冒险搏杀叶石宁浪这样的猛将,实在是拼了性命的,这张投名状能让折可适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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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州道,山中小路。
这样一条密径,平时是少有人通行的,只是偶尔有猎户从这里走过。但是今天却热闹了起来,数百的马队在林中穿行,而且押队的人穿什麽的都有,不是朝廷的官兵,都是百姓的打扮,手中也是持枪带刀,有的还拿着弓弩,走在前面的便是苏延福和孟真。
“汉人,再前面便过了环州城了,说好的钱该给我了吧。”
苏延福眉头微皱,鄙夷的看了这个贪婪的番子一眼,蛮夷就是蛮夷,不明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不过杀他也就是早晚的事,给他便给他了。想到这里,抄手便从鞍下的兜囊里取出一包钱扔给他。
孟真接过之后便在马上打开来看,只见里面全是铜钱,还有杂着几块银饼子,顿时眉开眼笑。
“好了,我的活干完了,这便告辞。”
苏延福见这孟真接过了钱翻身便要走,急忙上前拦他:“你这藩官好没道理,未曾带到地方如何便要走。”
“你说带路,我便带路,此地便是你们要去的地方,我不走待何?”
“这是何处?”
“鬼门关哪。”
糟糕!苏延福惊的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中计了!再看这番子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出手如电,苏延福拔刀迎击,两刀向碰崩出火星四射,苏延福反手一刀,这番子轻拨马头闪了过去,拨马便跑。
“抓住他!”
苏延福心中大恨,终日打雁,今天被雁啄了眼,没想到被一个藩子给骗了。
但是此时只听得周围一阵梆子响,乱箭自四周林木之中飞射而出,他的手下惨叫着纷纷中箭倒地,接着喊杀声大作,数不清的官兵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齐声大呼:“莫走了贼寇!”,如狼似虎的扑向盗贼们,盗贼们突遭乱箭袭击,死伤一片,本来已经心惊胆颤,再看见官兵四下合围,人数明显多过自家几倍,那还不知道自己中了官兵的计策。
这时若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说不定还会结阵自保或者齐心协力突围,但是盗贼毕竟是盗贼,没有纪律可言,大难临头立时显出了乌合之众的本色,尽管苏延福拼命大喊随我来,但是几乎没人听他的,只是四散奔逃。
苏延福哎呀一声,气的咬碎钢牙,无奈之下,只得和陈六,张青,孙二娘等心腹,带着勉强聚集起来的十几个骑术好的盗贼,纵马夺路便闯。这些人都是积年的绿林马贼,马术精湛不说,各个都是武林高手,官兵的刀枪只管朝他们招呼,他们在马上左躲右闪镫里藏身,不时发箭还击,竟将官兵射倒了十余人,官兵们见这帮人凶悍之极,一拥而上过来堵截,乱箭齐发,顿时有数人摔下马来。那苏延福手使一杆大枪左挑右刺,纵马冲撞,挑翻十余人,竟给他冲出重围。
“快追!”
带队的庆州兵马都监张存眼见匪首脱逃,顿时大怒。自己带着千多人埋伏二百多土匪,竟然还叫匪首跑了,颜面何存。只是这山林之中,虽然便于埋伏,但是也不便于骑兵行动,而那匪首枭悍异常,而且骑术精湛之极,在林木纷杂之地骑马也能奔驰如飞,这种本事张存只听说过泾原路渭州藩骑之中有精擅此道者,没想到汉人当中也有此道高手。
数十官兵闻讯去追,但是速度明显跟不上,已接连有好几骑盗贼借着马术逃出了包围圈,张存大怒,下令放箭,乱箭之下却没射着几个人,对方在林木遮掩之下已经跑得看不见影子了,追击的官兵明显只是跟在屁股后面吃尘。
当章桀抵达现场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
马匹在战斗中中箭死了九匹,还有一小半受惊跑散了,盗贼中箭死者十七人,伤者十九人,一百六十六人被抓获,匪首之一的插翅虎陈六、钻天鼠张青持械拒捕被乱箭射死,但是铁面判官苏延福和胭脂虎孙二娘脱逃。
“末将无能,走了匪首,请相公恕罪。”
张存见了章桀,垂头丧气的复命。
“苏延福这贼子当了几十年的绿林盗匪都未曾落网,自有他的本事,当年某家在荆州便被他走脱了,想不到今日潜入环庆兴风作浪,又被他走脱。速速遣人追捕,并传海捕公文陕西河东诸路各城各寨,画影图形通缉此贼。”
“启禀相公,这些都是河套马。”
一名章桀的亲兵牵着马走来。
“果然是来买马的,必是从西贼手中买到。”
章桀打眼一瞅就知道是好马,河套马的马源掌握在西夏人手中,宋军中的河套马多是从战场上抢来或是以前回易所得,军中自己都不够用,定不会卖给别人,苏延福有这麽多马必定是从西夏人的手中得到。环庆路的边军以前私下回易的现象就很猖獗,但朝廷眼睁眼闭,两下一综合,怎麽回事已经很清楚了。
“环庆路边军之中必有人暗中与苏延福这贼子勾结向西贼买马,本官三令五申不得与西贼回易,否则按通敌论处,没想到还是有人胆大包天顶风作案,还勾结朝廷明令通缉的盗匪,哼哼哼……”
十天之后,河东路,火山军境内。
苏延福和孙二娘还有六个马贼气喘吁吁的在山间赶路,自从环州脱险之后,就一路逃命,不敢走大路,只在山林小路间穿行,吃得苦就别提了,到现在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每个人都瘦了一圈。好不容易渡过黄河,才到了河东路境内。
一路上所过之处,到处都是他们的画影图形通缉令,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此次西行又栽在章桀手中,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精锐折了大半,看来只有回太行山老寨再做计较。
现在唯一欣慰的是吊在身后的官兵尾巴总算是甩掉了,直到过了黄河,章桀的追兵才没影了。这要感谢朝廷的制度,陕西的官兵不能越境跑到河东。
“回太行山吗?”
孙二娘看着苏延福,此次出去这麽多人,回来的只这几个,真是惨不忍睹。
“前面有个村子,不如进村找些吃食,喂饱了马再说。章桀老贼,若有一日落在我手,将你开膛摘心搓骨扬灰,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苏延福恨恨的说道,说罢一拨马下了山,山下一处平地,形成一个自然村落,炊烟渺渺。
八骑呼啸着下山,口中发出呼啸怪叫,村民们看见土匪出山了,顿时大乱,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苏延福也不管他们,只管进了最大的一间房子,二话不说先将男人杀了,接着抓住女人让她端上吃食。
这般盗贼在官兵手中吃够了苦头,憋屈已久,此刻终于又能耀武扬威,四下里便在村中抢掠起来,自称是太行山上的大王,今天下山来借粮,收起刀落之间,已经杀了数人。村中顿时哭喊声四起,盗贼们哈哈大笑,四下追逐着年轻女人,有的进屋翻箱倒柜。
孙二娘一看顿时大皱眉头,现在还没脱险呢,怎麽就这样,这些村民万一走脱一个去报官,就凭自己这几个人,定是凶多吉少。
她正要去找苏延福说事,突然间就听见村口一阵大乱,滚滚沉雷的闷响传来,那是数百只铁蹄敲打大地的声音,她大吃一惊,转回头再看,只见一大群披甲骑士狂呼乱嚎着听不懂的音节出现在视线内,好像一阵旋风般闯进村子里。
孙二娘大惊失色,她本是河北雄州道上一个弓箭社头领的女儿,自幼习武,后来他老爹贩私盐事泄被抓,官府判了死罪,她便入了苏延福的盗伙到了河东,整日在边境上活动的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辽国的骑兵!
宋辽经过檀渊之盟后,已经停战了几十年。但是大规模的战争没有,小规模的军事冲突仍时有发生,互相越境打草谷之事从来没有停止过。只是宋军势弱,越境的话需要化妆改扮,辽军则直接大摇大摆的越境抢粮掳掠人口,连身份都懒得掩饰,这股辽兵隶属辽国西京道大同府的骑军,原本是越境前来打水,后来干脆顺便抢劫一番。
“快跑!”
孙二娘吓得翻身便跑,辽兵的残暴世人皆知,落到这帮畜牲手里,那可就生不如死了。
此刻村子里已经大乱,那些四处抢掠的盗匪们一见辽兵顿时吓得四处乱窜,但是辽军人多势众,几下包抄便将这些人截住,一阵乱箭便将他们一一射下马来。
剩下的百姓们哪里是对手,辽兵骑在马上哈哈大笑着,边跑边在空中挥动套索,一下一个转眼间已经擒住了十几人,这种马背上的民族,走马擒人乃是拿手好戏。
孙二娘没跑出多远便被截住,她生的美貌,早被视为头号目标。几个辽兵骑在马上狂笑着围着她兜转,看样子打算先戏耍一番。后面的辽军则开始四下里搜掠,所有没来得及跑掉的宋人百姓皆被赶羊一样的聚集在一起,用绳子捆了一串。接着辽兵便开始挨家挨户的抢东西,所有值钱不值钱的东西全都给翻了出来。
怎麽办……孙二娘的腿都在发抖,以前听说过辽军的兽行,女人落在他们手里,经常被轮奸致死,有的更惨被卖为奴隶,自己虽是绿林盗匪,但是好歹也是汉人,怎能给这群蛮夷野兽作奴隶。
正哆嗦着,突然有辽兵大喊接着惨叫,众人一阵骚乱。再看一骑飞出,正是苏延福,敢情是他正准备趁乱开溜,结果被洗村的辽兵撞个正着,情急之下出手击毙了一名辽兵,夺了马匹便要硬闯。
“汉狗讨死吧!”
众辽兵一看有人反抗,立时被激起了凶性。有十余骑策马冲出,扬起手中的马刀和骨朵,直取苏延福。
苏延福乃是绿林巨盗,江湖上著名的武林高手。眼见对方来的凶猛,也不慌乱。一名辽兵与他追得马头并马尾,拧枪猛刺他后心。苏延福如同脑后长眼一般,身子一侧双手抓住枪杆,双膀一叫力,劈手竟将长枪夺下,那辽兵被他这神力生生从马上拽了下来。 03-21
第02章
有兵刃在手,苏延福更是猛不可挡,舞动大枪横冲直撞,连挑翻四骑。辽兵纷纷摘下弓箭,乱箭只管向他射。
孙二娘眼见围在身边的辽兵注意力都被引开,立刻发难。身形一纵腾空而起,一脚点在一名辽兵的咽喉之上,这一脚她使足了十成的力道,那辽兵的颈骨被踩得粉碎,鲜血狂喷,尸体栽倒马下。孙二娘趁机夺了马匹,催马便走。
辽兵眼见一个女人居然也能伤人夺马,等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孙二娘冲出包围圈,刚跑了几步,斜刺里突然一骑挡住去路,马上的骑士手使大铁鞭,闪电般的一鞭打在马头上。战马暴声嘶鸣,好像倒了一堵墙一样轰然落地。孙二娘纵身滚出一丈多远立起,再看击毙自己马匹的骑士竟然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辽国将官。
“哈哈,这个美貌娘子,好俊的功夫啊。”
这年轻辽将一张嘴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话,孙二娘心往下沉,不由得仔细打量来者。这人并不像一般契丹人那样五大三粗,反而是眉清目秀的一个年轻美男子,只不过说话间有些轻浮,但是眼角眉梢,带着千层的杀气,身前背后,有百步的威风。
“你是汉人?”
孙二娘知道辽国的南京道和西京道有大量为辽国效忠的汉人存在,难道此人是个汉人?看他年纪轻轻,竟然是这些契丹骑兵的首领?
“不错,某家乃是大辽西京萧留守相公账下的远探拦子马军押队韩月,看娘子身手不凡,想必有些来历……”
说着一双淫眼色迷迷的只是往孙二娘身上来回巡扫,作为就在边境活动的拦子马,韩月自是知道宋境内民间有数不清的弓箭社、忠义社等民兵组织,其中颇有武力强横兵强马壮者,只是不知道这女人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呸,好好的汉人,却去做辽狗的鹰犬!”
孙二娘眼见不免,心一横想至少拉这个将官垫背。身形一纵便腾空而起,双脚直点韩月的面门,韩月嘿嘿一笑,收起铁鞭,举起一面旁牌往外一开,一脚正蹬在上面,将孙二娘凌空震出去一丈多远,落地之后双脚一软直接坐倒在地,旁边两名辽兵上来就把她给按住了。
“别打坏了,这是女人是我的!”
韩月吆喝一声,弃了旁牌,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孙二娘这才看出来这旁牌竟是实心铁铸的,心中大骇,心像难怪自己这练了十几年的八步赶蝉腿法连碗口粗的木桩都能踢断,却踢不坏他这旁牌,感情是铁的,这厮的筋力当真厉害。
转回头,再去看苏延福那边,却见他冲不出辽兵的围困,但是仍在舞枪顽抗。
韩月一撇嘴,骂道:“好个贼厮鸟,还要叫爷爷费事吗。”
说罢就把大弓摘下来了。
苏延福此时已经累的呼呼直喘,这些辽兵各个身手高明且实战经验丰富,四下堵死了各个路口,待他靠近便是放箭,又有十余人紧随着他,消耗他的体力和马力,眼看自己就要命丧刀下,突然一道寒风袭来,他下意识的一扭身,一枝长箭自他左肩钉了进去,完全粉碎了他的肩胛骨。
“啊!”
惨叫过后,苏延福自马上摔了下去。
“来呀,将这厮绑了放在马上,所有活口都带回去!”
韩月心中猜测这一男一女恐怕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是有来历的人,若是如此,抓回去之后便叫他们的亲眷来赎人,这又是一笔横财。
众辽兵各自捎带上抢来的值钱物什,驱赶着俘虏们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韩月的头皮突然一阵发炸。
杀气!
当身边的气流突然产生变化的时候,他就本能的察觉到了不妙,他在马上甚至看都没看,完全是条件反射的一个镫里藏身灵活的缩到了马肚子下面,几乎同时一股可怕的狂飙呼啸而过,那一瞬间甚至让韩月产生了错觉,似乎一只展翅雄鹰的黑色影子自他眼前高速掠过,直接没入了辽军的人群之中。
炮弹般的箭矢穿过了一名辽兵的身体。
接着又穿过了第二人的身体。
巨大的力量几乎把这两人带的离鞍飞了起来,两具尸体跌落之后,很多人还没明白怎麽回事,但是韩月转眼往北侧看去,却见村子另一侧的一处山崖上,一个宋朝武官骑着马正举着大弓,遥遥正对着他们。
而他的脚下平地处,大批宋军已经络绎出现,看衣袍服色,乃是地方上的巡检弓手。
好强的箭法,韩月大吃一惊,没想到宋军当中竟也有如此善射猛者。看距离,对方应使得四石大强弓,这还是在马上。就是在以骑射立国的辽军中,韩月也没听说有什麽人能在马上开得四石弓,这这种距离上一箭穿两人,还是披着铁甲的人,这家伙莫非是怪物?
对面的武官也是惊奇不已,口中骂道:“好辽狗,竟能躲过某家这一招鹰冲。”
好胜心起,便又搭上一枝箭,“再看这招雕射。”
韩月满头是汗,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关于宋朝河东火山军的一个传说,要是对面那武官真的是那人,凭自己的本事绝难取胜。眼见对方又搭上箭,顿时凝神戒备,然而还是慢了一步,他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的动作,致命的杀机已经凭空越过了四百步的距离,一阵撕裂大气的凛冽罡风就已经碰到了他的头盔,在头盔暴碎的一刹那他还是抓住机会把头一仰,一股巨力撞击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的脑袋被千斤巨斧劈开了,鲜血迸溅之下一个跟头从马屁股后面就折下去了。
没错了,定是那姓何的怪物……这是韩月脑海中唯一想到的事。
他落地之后直觉天旋地转,直到这是头脑受了震荡之故,举手一摸,满手是血。身子一歪,又坐倒在地。
没人能躲的过我的禽弓之术,天王老子也不行。宋军武官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振臂长啸,声震长空。
对面的宋军见主将得手,顿时士气大振,一窝蜂似的叫喊着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射箭。而辽兵对于这些巡检弓手丝毫不放在眼内,但是对面那个可怕的神箭武官也纵马冲了下来,联珠发箭,弓弦每响一声至少定有一骑辽兵落马,转眼间竟被他射倒了二十多骑。有的箭射穿了人体之后竟又牢牢的钉进了山石之中。
辽兵哪见过这样的猛人,齐齐发箭去射那武官,却被他拨马轻巧闪过,接着回手连射,竟又将数人射下马来。辽兵顿时胆寒,眼见势头不妙,主将又不知死活,只好拨马从地上捞起满脸是血的韩月,顺道夹带上被俘的孙二娘,一窝蜂似的调头狂逃,转眼间路上只剩下飞扬的烟尘,连影子都不见了。
那武官的手下巡检弓手多是步卒,追之不及,只是来得及解救一些被俘的百姓。
苏延福身上带伤,无法行动,否则早就跑了。此刻也只能留在原地,只是低头含混着,希望能从官兵手中混过去。但是那些百姓却向官兵“热心的”指出这位壮士力抗辽兵光荣负伤的英勇事迹,那巡检武官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招手便让士兵过去给苏延福包扎伤口,接着又安抚了下百姓之后,竟又亲自来找苏延福。
苏延福心中只是叫苦,无奈之下只好低头装傻充愣。
“这位壮士,本官乃是火山军巡检何灌,不知壮士的伤势……唉……哎?壮士,样子很面善哪,咱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自然是见过,老子的画影图形便在各处张贴,你这巡检既是捕盗官,自是见过。
“呃……大人记岔了吧,草民未曾见过大人……”
苏延福嘴上胡混应付,只是把头低了又低。但是那何灌却是围着他左看右看,好像在看什莫珍稀动物,越看越是嘴中啧啧称奇。
“怪了,真是觉得在何处见过,壮士,抬起头来。”
苏延福哪敢抬头,“草民面相丑恶,恐大人不乐……”
刚说完一只手捏着自己的下巴硬抬了起来,面前却是何灌那满是怀疑的面孔。而旁边一名士兵正拿着通缉自己的榜文在自己的脸旁边对照着,上面的画影图形清清楚楚。
何灌的眼睛不停的在两边看来看去,显然是在比对。
过了良久……
“……你苏延福吧。”
西夏静塞军司,韦州城。
庄浪麻看着倒塌的城门,眼角的那道刀疤就止不住的肌肉微颤。
韦州城在西夏只算是一般的城池,城内主客户只有几百户,虽然在宋朝这甚至连一般的镇子都算不上,但是这在西夏已经算是人口非常密集的地区了。而现在整座城池看起来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死城,城内到处是冒着黑烟的残垣断壁、满地的无头尸体、还有一些细软狼藉的四散各处。
这种情景庄浪麻很是熟悉,作为静塞军司所属的擒生军正将之一,以往他们越境进入宋境烧杀抢掠的时候,往往带给宋朝城镇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低矮的城墙上没有破损痕迹,表明宋军杀到城下之时并没有受到激烈的抵抗,甚至都没有进攻城墙,直接就破门而入。而那帮败退下来仁多族兵马声称自己是受到了突袭,激战之后寡不敌众才被迫弃城而逃。
受到了突袭应该不假,但是奋勇激战就未必,十有八九是不战而逃,将韦州城白白送给了宋军。
庄浪麻打心眼里唾弃这些残兵败将,但是自己又不姓仁多,仁多族自己的老巢自己都不在乎,他又何必操心。现在他要操心的是这股来袭的宋军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们大掠韦州之后是继续深入,还是返回宋境?据败兵们说宋狗来的都是马军,打的旗号乃是折可适的旗号,人马不下四五千众。
若是折可适的兵马,只恐不能等闲视之。
环庆路的宋将之中就以此人最为枭悍,而且智略过人,杀伐果决。以他用兵的风格,不能用常理视之。若是其他的宋将,此刻连续突袭得手,斩获颇丰,大功已经到手,正是见好就收,收兵回营。而换了折可适,只怕他攻下了韦州仍不满足,埋伏在附近等着吃掉前来救援的援军也是很有可能的。客军孤军久滞敌境乃是兵家大忌,但是以此人的胆量,不是干不出来这种疯狂的行径。
庄浪麻的心里相当矛盾,也许折可适此时就在附近偷偷地窥探着自己,等待着自己慢慢地一步步走进死亡陷阱之中。
但是自己又不能在这儿什么也不干,若是仁多保忠知道自己坐视韦州失陷而无所作为的话,就算自己是擒生军的将领,仁多保忠也必然要了自己的命,毕竟现在擒生军这块招牌不是以前了。
当年西夏鼎盛时期号称十万擒生,连威震天下的契丹铁骑都敢与之一较短长,而且是巍名氏皇族直辖,在西夏诸军之中地位显赫,是真正的精英部队。而现在虽然还是号称十万擒生,但就真的是“号称”而已,历史上大概只有李元昊统治时期擒生军才真的达到十万这个数字,而现在庄浪麻不知道有一半没有。
至于地位,更是不堪,堂堂中央军沦落到依附地方军司,如今庄浪觉得好像是个人都能指使擒生军做这做那,就像没娘的孩儿一样任人摆布。
现在已经不是李元昊的时代了,现如今兴庆府的主人名义上姓李,实际上姓梁。
当年景宗皇帝设十二监军司,将党项各部团结起来,从各部之中挑选精兵别立一军号擒生,由皇族领之。以李元昊无以伦比的威望和铁腕,党项各部自然号令如一。但是现在西夏王朝经过凉诈、秉常两代之后,外戚梁氏专权,李氏王族大权旁落已久,兀卒的子孙后代沦落成为梁氏的傀儡,地方统兵的豪族大姓对于梁氏多有不满,也就不愿再把自己的精兵交出。而且擒生的兵源大多来自党项各部,与地方豪族们有亲如骨血的联系,梁氏在这些人当中得不到人心,兴庆府也就渐渐失去了对于擒生军的控制。
后来大安七年梁氏政变,杀夏主亲信汉臣李清满门,以下犯上幽禁夏主秉常,地方军司忠于秉常的军阀们纷纷拥兵自保,西夏几乎爆发内战,而由各部组成的擒生军也就被顺势瓜分了。接着禹藏花麻引宋军入夏,宋朝趁势大军压境,这便是有名的元丰西征,西夏一度处于亡国的边缘,一片混乱当中也没人顾得此事,之后好不容易挺过这场灾难梁氏自知众怒难犯,也就默认了此事。
现在十二监军司属下很多部队顶着擒生军的番号,但是却是各部的私兵,庄浪麻这支兵马就是如此,既然不想为梁氏卖命,作为仁多族的亲戚,他们现在只能依附仁多保忠,因为只有仁多保忠能替他们顶住来自兴庆府的命令。
“野力才!你带三百人马入城,看看有无活口。”
“得令!”
一个小首领呼啸一声,数队骑兵脱离大队,跟在他身后冲入城中。
庄浪麻又下令放出游骑四下打探,他是昨天下午遭遇的韦州败兵,因为天黑怕中埋伏,所以今天天亮启程,等到这里时已是中午。也就是说,宋军有近两天时间可以从容行动,而且对方又都是马军……
难道折可适真的敢继续深入?宋朝环庆路的马军总共只有四十指挥,这是公开的秘密。据那些败兵说韦州城下有五六千人马,正是折可适所统兵马之数。就这几千人,就敢在韦州继续兴风作浪?况且他还带着掳掠的财货,韦州城内还有不少汉奴……
不多时,野力才回来禀报,满城之内尽是无头尸体,全城被洗劫一空,尸体看服饰皆是党项男子,这宋狗当真是心狠手辣,看来韦州失陷之时没逃得出去的党项人皆成宋军刀下之鬼。而城内的汉奴皆已不知去向,看来全是被宋军给救走了。
不出所料……庄浪麻沉吟,折可适若真是带着这些汉奴上路,不可能再有余力作战。若是如此,必要在附近布下疑阵,将追兵诱往他处,他才好从容回军。
又等了一阵儿,游骑斥候也回来了。
“统领,折可适必是走尾丁屯回环州,尾丁屯想必已经失陷,何不追击之?他随队带着上千汉奴,那些人没马,全是累赘,走不快的。”
“是啊,正好给宋狗一点颜色看看!”
斥候带回的消息证实有大队人马步骑经过的痕迹,直奔尾丁屯而去,属下的首领们开始按耐不住了。此事在庄浪麻意料之中,五七千人马行动无论如何掩饰都不可能完全把痕迹消除,就是诸葛孔明再世也做不到,除非折可适是神仙,更何况还是在敌境。
而附近的城寨多看到宋兵自城下经过,寨丁们不敢出战,只能坐看宋军抄掠乡野部落,之后便掉头呼啸而去。
“此乃疑兵!”
庄浪麻冷笑着喝道,打断了部下们的叫嚷。“折可适非等闲之辈,最好用诈,我料他必定走的不是尾丁屯。宋狗此次入寇乃是走的尾丁屯一路,我料边界处定有大队人马接应,我等此去又能讨得什麽便宜?”
“正是有大队兵马接应,折可适才会原路返回……”
部下有人不服气的争辩道。
“折可适若是要避开追兵,自是走此路可也。但若是要图谋追兵,便不会走此路。尔等思量下,若是我等顺路追击,直至边界,突遇大队兵马拦路,宋狗是以逸待劳,我等却是一路劳苦,尔等可有把战而胜之?”
下面没人吭声了,与宋军打了这麽多年仗,早知道宋军大阵的厉害,只要宋军把住险要,结起他们惯用的大军阵,便是契丹铁骑来了也要束手无策,更别说党项人。党项骑兵每每对付宋军大阵,要麽死围断其粮道,待其自败。要麽调集铁鹞子、步跋子、撞令郎这等敢死队不顾伤亡找机会硬冲。现在己方只有骑兵四千不到,根本没有能力去冒险。
“一旦我等久战不下,人马疲惫,此时折可适突然自背后杀出,必临大祸!”
“统领神算,我等不及!”
底下的人齐声赞叹。
“传令,取道山北,走怪杨滩,我料折可适必定是在玩弄疑兵之计,我等只要不上当,他孤军胆子再大也不敢久驻敌境,若是等到仁多统领大军一到,那他想走也走不了了。况且,折贼此来,虽是出其不意,却也犯了兵家大忌。”
“不知统领何出此言?”
“便是粮草!折贼轻兵疾进,辎重难带,必然是随身携带数天粮草。他虽攻下了韦州,颇有虏获,但是却又放了过千汉奴,多了这千余张嘴吃饭,只是这五千多人随身携带的粮草岂能够吃?而他偏偏又贪心不足蛇吞象,妄想图谋我军。客军入敌境,利速不利久。只要我军不中他计,过得两三天粮草耗尽,必然军心大乱,届时发兵击之,可期全胜!”
“不知统领如何得知折贼只有两三天粮草?”
部下有人颇为不解,平时他们出兵放马,随身携带个十天的粮食乃是平常事,折可适乃是宋军名将,携带给养岂会如此之少?
“哼哼,东朝马军,毕竟不如我等世代游牧。我塞外战马,吃苦耐劳,有时啃点青草便能打发了。东朝战马却不然,需喂精料,每顿不吃小麦谷子便不行,只需断了一顿,战马便要掉膘。故此折贼所部除了兵粮之外还要随身携带马料,战马一顿可比人吃的多得多,一个士卒顶盔贯甲弓箭刀枪齐备,已是极沉,又能带多少人吃马喂?宋军马少,至多一人一马,又无驮马相随换乘,故此某断言,折贼此次出兵,随身携带最多不过五日之粮草,再多便要拖累速度了。”
“统领高明,既如此,我等只需待其自败便可。”
“哼,休要小看了折可适,某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只要他察觉奸计不成,不管他是躲在何处,必然立刻转移,这附近能藏几千人的地方不多,还要有足够的水源,某料折贼若移兵,必然是沿着灵州川水源走,走此路若回宋境无论如何都必定要过怪杨滩,我等便在那里等着他!”
“统领,若他返身回韦州又如何?”
“不妨,鸟密雄连!”
“末将在!”
旁边闪过一员将领。
“你带本部兵马,在尾丁屯至韦州一带广布疑兵,多立营寨、虚扎枪旗,做出大军云集之势。折贼粮少兵寡,必不敢冒险。他只有走怪杨滩一条路。”
“得令!”
部下的小首领们再无疑虑,一个个拨转马头,依次传令,号角声响起,骑兵们开始纷乱乱的调头,数千兵马黑压压的蠕动着,带着漫天的烟尘,顺着山路向山北绕去……
天色阴沉,云很厚,黄土高原上特有的朔风带着土味扫过山脊。
陕北峻峭的山岭之中,西夏大队兵马在山路上蜿蜒行进。
矫健的游骑不时脱离大队,远远登上附近的山头,远望着四周。庄浪麻自从昨天发现了宋军的行踪之后,就将所有的斥候游骑集中起来编了十队,远远的吊着宋军。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这麽好,这麽快就发现了宋军的踪迹。
显然折可适一发现奸计不售,立刻便果断的命令部队转移。平心而论,此人的果断确实是让他非常意外,自己希望依靠粮草战术拖垮对方的计划未必行得通了。现在双方都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但是这里是西夏境内,地理上面庄浪麻自信要比折可适占优势。前面的宋军有五六千人,而且其中还有大量的步行之人,显然折可适并没有打算抛弃那些救出来的汉奴。有这些累赘在,折可适别想甩掉自己。
东朝的汉人就是这样,喜欢讲究什麽仁义道德,这样的累赘带着做什麽?
有这些累赘在,粮草耗尽之时,对方的队伍便会被拖垮。到时候就是自己进攻的时刻。当然折可适也不是无能之辈,他不会坐等自己士气低落。
现在他最后的机会就是怪杨滩,趁着现在士气还可以,粮草还够,在那里等着自己真刀真枪干上一场,他现在行踪已经暴露,主动权已经易手,形势与自己非常有利。
只要自己先于折可适赶到怪杨滩,甚至不用先于他,只要不让他轻轻松松通过怪杨滩,就不怕他跑掉。宋军现在行踪暴露,每多耽误一天,就多消耗一天粮草,就有更多的夏军向它四面包围过来,但是若宋军通过怪杨滩,就有可能跳出包围圈,所以折可适也是看准了这一点,知道怪杨滩是个必争之地,所以才有把握在那里等他庄浪麻。
自己决不会让他在眼皮底下无惊无险的通过那里,折可适也算准了这一点。
不论谁的军队先到达那里,就是真正战斗的开始。
双方心里在想什麽,已经都不是秘密了,双方的目标都是怪杨滩。
“报统领,宋狗在怪杨滩下寨,正在搜罗船只搭建浮桥。”
斥候带来了好消息,庄浪麻心中一阵冷笑,果然不出所料。怪杨滩就是开战之地!
“传令,全军休息两个时辰,埋锅造饭。”
庄浪麻下定决心,对身边簇拥的首领们说:“宽养马力,待到孩儿们饱餐之后,便是大虫出山的时候了。怪杨滩便是宋狗的葬身之地。”
小首领们一阵怪叫欢呼,纷纷各归本部。庄浪麻倒是没有和折可适死拼的念头,反正党项骑兵的看家本事就是打不过便跑,之后再回来打,只要骚扰着折可适,多给他制造点伤兵,能捡点便宜就捡,当然如果真的有机会的话,他也不介意来一场大胜。
不管怎麽说,和宋军激战一场,足够和仁多保忠交差了……
当宋军嘹亮的号角声响起时,怪杨滩一带所有的平地上已经全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马,随着旗号的摆动,烟尘之中一队队的马军列开阵势。
而对面,黑压压的西夏骑兵好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漫过了平原和山林,一面面军旗迎风招展,而对面的宋军阵中显然有些混乱,一座插枪为营的简易营寨就搭在河边,里面好多老弱妇孺哭喊连天,而周围有过千宋兵保护着,这一切都在高坡之上的庄浪麻尽收眼底。
对面的旗号打的是折可适的旗号,但是自己却看不到折可适在哪儿,这也对。
对方身为大将,责任是指挥全局,不太可能轻易现身。而且对面的宋军显然也有所准备,尽管后面有些混乱,但是前面的马队尽量维持着阵型不乱,看人马,战兵约有五千左右。
全都在这儿了……庄浪麻哈哈大笑,心中得意。折可适乃是东朝名将,曾经屡败夏军,自己若能击败他,真是大功一件。此刻他的胆子也壮起来了,心想自己手下也有四千人马,也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而且士气正盛,真打起来也未必怕了折可适。
“擂鼓!吹号!野力才,毛庞连俄,尔等二人率部先行进军,务必冲乱宋狗阵脚!”
“得令!”
狂野的号角声顷刻之间响彻云端,隆隆的战鼓声震撼人心。从高空看,数以千计的西夏骑兵好像密密麻麻好像铺满大地的蚂蚁一样,在大地上狂奔,带起阵阵的烟尘,接着对面的宋军也分出千余人马,一窝蜂一样的迎了上来,近万只铁蹄疯狂的敲打着大地,两千多战马经过短暂的奔跑之后,疯狂的撞在一起……
千军万马混乱之中,野力才大吼着挥舞大斧,横杀乱砍,与一个宋军小校战在一处,对面这个小校武艺也十分高明,一杆枪使得上下翻飞,马术也相当精湛,纯以双腿控马,竟与他战了个旗鼓相当。
周围尽是战马奔驰,冷箭乱飞,局面现在完全就是混战。人喊马嘶金戈交鸣,成群结队的夏兵和宋兵团团追逐厮杀,双方的骑射功夫都相当了得,冲在前面的旗手在最开始的乱箭对射当中几乎全都战死,失去了旗号的指挥,双方的骑兵便开始各自为战,野力才的身边有十几个亲兵始终紧紧地跟随着他。至于毛庞连俄那厮,初时见他凶猛无比,连续砍翻了四五个宋军小校,此时被乱军不知冲到何处去了。
“杀!”
有人大吼,野力才转眼看,却见一名宋将带着几十号人在乱军之中横冲直撞,手中一杆大槊好生厉害,连挑了数名夏军落马。眼见他是个头目,竟然调头冲他狂冲了过来。
野力才举斧格开那宋军小校的长枪,身边的亲兵立刻补上与他战在一处。他摘下大弓,对着那宋将便是一箭。
谁料那宋将机警非常,听到弓弦响动,面前恶风不善,抬手便是一槊,直接将箭给拨飞了,接着摘下大弩狠狠还了一箭,野力才一闪身,结果这一箭射到了身后一名亲兵胳膊上,那人疼得大叫一声,差点摔下马去。
这时恰好一股夏军和宋军互相追逐厮杀,竟无意中跑到了野力才的身边。夏军眼见在乱军之中找到了主将的位置,全都簇拥到了野力才身边。那宋将一见将大槊一举,身边的宋军纷纷熟练的张弓搭箭,一阵箭雨劈头盖脸便泼洒而至。
这边厢夏军也是老练惯战的精兵,用不着主将吩咐,几乎宋军那边开火的同时这边的乱箭也离弦而出,双方各有数骑落马。那宋将大吼一声,催马狂冲,几步之间竟然就到了野力才的马前,手中的大槊抡圆了迎头就是一个泰山压顶,野力才怒目圆睁,大斧一举就是一个举火烧天,大槊挂着劲风狠狠砸在斧杆上,当的一声巨响,野力才被震的双臂发麻,大斧差点就拿不住了,那宋将的大槊也被高高弹开,一拨马头错身而过,回手又是一下,野力才大惊,俯身躲过,接着身边的亲兵就和对面一拥而上的宋军冲撞在一起。
宋军先前就有一股杀到,现在那宋将眼看着又带来了一股,两下合兵,野力才感觉到自己人少了。这些宋兵各个凶悍到了玩命的程度,一点也不怕死,有的身上中了好几箭竟然还踉踉跄跄的不愿倒下,战马死了就下马步战,受了伤就折断弓箭,拼命抱住夏兵的战马马腿,自己虽然被踩的肠子都流出来,但是就是死不放手。尽管自己的部下也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但是人数明显在逐渐减少。
此时那宋将也被乱军冲开,但是此人骁悍异常,抡槊连续砸倒了好几人。此人神力当真惊人,也用不着什麽招数,只管用蛮力大抡大扫,旁人竟不能近身。
好宋狗,这就是折可适的部下吗?不愧号称环庆路第一勇将,他带出来的部队确是我大夏的劲敌。这样的人在有机会干掉的时候一定不能放过!
野力才手中大斧猛劈,一斧将面前宋兵的战马砍倒。那宋兵大叫一声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身边的一名亲兵正要下马取他首级,旁边斜刺里一杆长枪飞过,直接竟将他披着铁甲的身子刺穿,枪尖从胸口透了出来,连哼都没哼一声尸身便伏在马上,可见掷枪之人的力道何等狂猛。
“啊呀!”
野力才转头一看,却见竟又是先前那名宋军小校,此人到了现在竟然还没死,乱军之中不知何时竟又绕到了自己的身边。
“宋狗,吃你爷爷一斧。”
野力才眼见自己亲兵越死越少,顿时血贯瞳仁。
举斧便砍,那宋军小校手中长枪已经脱手,此时只是举着一柄大刀。斧刀相碰,一击便将刀击飞。接着野力才反手一斧,那小校显然是力战已久,筋力已疲,刚才掷枪用力过猛,此刻竟没了力气躲闪,这一斧正砍在那宋军小校胳膊上,顿时半截手臂带着血浪飞起,那小校惨叫一声,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
踩死你!野力才咬着牙策马便冲,身边一名没马的宋兵好像疯了一样扑上来阻拦,被他策马撞翻。但是战马却是一阵嘶鸣,却见刚才那名被战马压在身下的宋兵不知何时竟爬了起来,手里的一柄铁锏直接捅进了自己坐骑的马腹之中,接着用力一搅,竟将马腹豁开了。
带着蒸气的热血内脏狂喷而出,溅了那宋兵一头一脸,但是战马冲刺的巨大动能也将他带翻,马蹄临死前的乱蹬正好一下踹到了他的脸上,直接半边脸给蹬的塌了进去,脑浆子都流了出来,当时气绝。
野力才猝不及防,随着战马一起摔倒,右腿在地上被一块石头硌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想要站起已是不能,知道这一下恐怕摔断了腿骨。
四面八方都是乱哄哄互相砍杀的人群,但是有不少宋兵发现了这个便宜。都舍了眼前的对手直奔野力才而来,夏兵也发现自己的主将有难,齐齐上来救援,双方就在野力才身边一阵血拼,当场十几人死伤。野力才刚刚勉强站起,掺着自己的两个部下就中箭毙命,跟着自己身上也连中数箭,坚韧的镔铁瘊子甲替自己挡住了大部分的伤害,但是尖锐的箭头还是插进了自己的肉体里,血顺着甲叶子缝流了出来。
他身子一晃单膝跪倒,却见那宋将指挥着部下纷纷往这里放箭,自己这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而很多死了战马的宋兵不要命似的举着兵器往自己身边狂扑,自己的亲兵快抵挡不住了。
难道自己真的就死在这里了……野力才咬着牙挺身而起,接着一个身影直接就将自己扑倒,一个浑身是血的宋军小校,少了一条胳膊,那眼神就像地府之中的凶神恶煞,唯一完好的左手之中举着一把铁锤。
又是他……晦气,倒成全了这厮的功名富贵。
野力才再无挣扎的力量,就等铁锤往下落。但是耳中却听见一阵蝗虫飞过般的呼啸风声,接着一枝箭射中了那小校的咽喉,那小校身子摇晃了一下,仿佛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跟着漫天乱箭好像狂风一样刮过战场,那小校顿时被射成了刺猬一般,尸体沉重的栽倒。野力才躺在地上,耳中能听见地下传来的滚雷般的震动声,再看周围的宋军和夏军都是大呼连连,中箭者人仰马翻,纷纷向四下散开。
怎麽回事,野力才努力撑起身子,会回头看,顿时忍不住纵声狂啸。
数以千计的骑兵正在滚滚而来!
己方的大部队终于出动了,庄浪麻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身边两侧是多达三千的党项擒生精骑,那滚滚闷雷便是上万只马蹄践踏大地的响动。烟尘滚滚而起,数千夏军全面展开攻势,以席卷万众之势向宋军掩杀过来。
几乎同时,宋军军阵之内战鼓声陡然加强,雄浑的号角声响彻原野。几乎所有的宋军人马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在无数面军旗的指引下,倾巢而出!
双方的主力终于开始决战!
庄浪麻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在战场上寻找着自己的目标。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折可适。尽管自己场面上占着上风,但是对方毕竟人多,如果自己能干掉折可适……
他的大弓已经响了十三声,宋军已经有十三骑落马。对方的乱箭始终不离他左右,但是他的亲兵武艺也不是吃素的,迄今为止没有人能伤到他。现在双方的旗帜交错在一起,很难看得清旗号,折可适的将旗刚才还能看见,现在却也找不到了。
一名宋将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当官的都是上等的猎物。庄浪麻的大弓再度拉起,瞄准了对方的后心。
嗖的一箭飞出,但是半空中一道白光,竟将自己的一箭临空射落。
好箭法!宋军中竟有如此擅射者!
庄浪麻转头一看,却见数以百计的宋军骑兵簇拥着一员大将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那大将一身重甲,骑一匹大黑马,得胜钩上挂着大刀,手中的大弓弓弦微颤,正冷冷得看着自己。再看身后飘扬的大旗,斗大一个折字,正是折可适。
此人便是折可适?好一员威猛的大将!
“杀!”
狂暴的喊杀声几乎两边同时响起……
毛庞连俄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现在是第几次换马了,他的坐骑早就被射死,换马之后又被射死,之后步战了一会儿,抓住机会又抢了一匹无主的战马,但是之后不久又被一个宋军骑手撞倒。
他身边的亲兵都已经死光了,现在只剩他光杆一人。
眼前的宋军这股狠劲儿实在是他平生仅见,根本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他们在乱麻般的人群里就敢用弩箭乱射,根本不在乎会不会伤到自己人。而骑兵有的马术处于下风,就不要命的纵马往对方马上撞,尽管自己被击落,也要把对方撞翻。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不是个别现象,到处都在上演。
此刻他的身上已经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头盔也不知掉到何处。
自己的鬼头大刀被一个宋将给打飞,此时手持的是一杆从地上捡来的三股叉。而那个宋将在打飞他兵器之后恰好迎面撞上一枝飞来的冷箭,一箭正中面门,落马之后被宋兵抢回,此刻生死不知。而他也捡了一条性命,手使大叉只望自己人聚集的地方冲突。
统领的后阵大军此刻已经加入战团,只要能突到对面的营寨内,那些汉奴们必定会引发混乱,只要他们自己一乱……
他正想着,突见百多骑西夏军马已经冲破了宋军的阻拦,直扑营寨的门口。
他还没来得及叫好,却见营内一阵梆子响,乱箭飞蝗般的射出,夏军离得很远就被射的人仰马翻,那箭雨是如此的绵密,夏军前赴后继的冲锋却冲不到跟前,不少骑兵连人带马都被射的好象刺猬,有的被射的从马上倒飞了出去,甚至连附近的宋兵都被误伤了十余人。
不对!毛庞连俄顿时大惊失色,作为久经沙场的战将,他一眼就看出来对面的营寨之中乃是宋军的神臂弓部队,而且箭手只怕有上千人。
那营寨里面不是只有汉奴吗?
但那分明是神臂弓!
宋军寨外便有五千人,那寨内的神臂弓部队是哪儿来的?不是说宋军只有五千多人吗?
难道宋军不止五千人?那些汉奴是假扮的!
他的脑子里刚转过这个可怕的念头,就见宋军营中连续响起号炮,接着夏军的背后尘头大起,数不清的骑兵漫山遍野的冒了出来。看他们的旗号和装束,和此刻正在交战的宋朝禁军大有区别,一个个结着发辫,穿着古怪,有的披铁甲有的皮甲,有的甚至无甲,但是那种疯狂亡命的姿态竟比眼前的宋兵还要狂野三分。
宋朝的羌部藩骑!
中计了!
刚刚与折可适交手十余回合的庄浪麻目瞪口呆的看着身后杀来的伏兵,脑中嗡嗡直响。
这些人是哪儿来的?难道自己中计了?难道宋军来的不止五千人?对了,自己只是听那些韦州败兵说宋军有五千多人,但是那只是前来攻城的人马。自己想当然的以为进攻韦州这样的要地宋军一定会出动全力,但是没想到……
折可适来的绝对不止五千人,他在那之前肯定分兵了!
之后自己识破他的疑兵之计恐怕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他主动在自己面前出现,一直引自己到怪杨滩,又使人假扮那些汉奴,就是想让自己以为这就是他的主力部队,骄兵之计!骄兵之计!
难道他在进攻韦州之前就已经在算计今天的局面了?
庄浪麻只觉得脑袋阵阵发麻,而宋军那边士气大振,战鼓声震天动地,合着士卒口中的呼喊,竟发出了海啸一般的巨响,红色的战袍,红色的战旗,庄浪麻只觉得四面八方全都是敌人,当面的宋军开始全面反扑了。
“统领!中计矣!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统领,我等保着你杀出去!”
“传令,撤兵!快撤!”
庄浪麻终于撑不住了,拨转马头,在亲兵们的簇拥下催马夺路便逃。在他的身后,遭到前后夹击之下无数的西夏士兵好像遇见洪水的蚁群一样,四散奔溃。而宋军的马队好像两股巨大的刀刃,疯狂的绞杀着奔逃的夏军……
四天之后,当韦州静塞军司统领仁多保忠率领三万军马匆忙赶回的时候,留给他的是已经一片残破的韦州,此次遭遇突袭,仁多保忠在韦州和尾丁屯共失去了将近两千名男子,其中约二成是在籍的正军,以及一千多名汉人奴隶,和三千多头牛马牲畜,这对于人多就是力量,确切点说男人多就是力量的党项部族来说,实在是一场灾难。
当然坏消息还不止这些。
怪杨滩一战,四千擒生精骑被宋军伏兵夹击,大败溃散,庄浪麻身中三箭,在亲兵的拼死保护下夺路而逃。宋军斩首级三百,得马匹一千二百匹,照例没要任何俘虏。之后折可适从容渡过怪杨滩,绕道萌井,回到尾丁屯,会和留守之兵后,一把火将尾丁屯烧为废墟,之后大摇大摆返回洪德寨。
宋军得胜的捷报迅速传往庆州,大宋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章桀立刻拜表上奏,但是朝廷的反应却相当冷淡,现在汴京由“元佑君子”们主持着,“熙丰奸党”们现在集体呆在岭南的穷山沟里数星星,高太后依旧垂帘,赵官家依旧是个只管往诏书上行玺的木偶。
尽管对西夏割地赔款以换取和平的政策已经破产,尽管西夏的侵略在梁氏的操纵下一年比一年猖狂,政事堂的相公们仍然掩耳盗铃似的拒绝面对现实,对于边将们的“生事”之举,即使打了胜仗,他们也不觉得有任何值得鼓励之处。
但是消息传到民间,反应却大大不同,陕西百姓们对此欢欣鼓舞。
不论如何,官兵打胜仗总比打败仗好,虽然战火一燃,各种各样的沉重徭役便随之而来,但是总比被西贼劫掠的好。没有人希望陕西总是被西夏贼兵没完没了的劫掠,官兵里出几个能打胜仗的将领,百姓们便多几分保障。折可适轻骑奔袭取韦州,怪杨滩设伏大败追兵,兵威震动陇右,这等英雄豪杰,实在是令人钦佩。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心情愉快的……
黑暗的旷野间,矫健的战马在嘶鸣奔驰,马上的骑士挥舞着兵刃厮杀在一处,霎那间乱箭如雨般撒至,战马悲鸣着翻倒,战士惨叫着跌落尘埃,无数张死人的面孔在自己的面前闪现,光叔、小马……
一只大手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是唐大叔,他将自己抱上马,用身子护着自己,摧马拼命地往宋朝境内跑……
而那个孩子,那个被契丹人抢走的小孩,自己的弟弟,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同样是一个阴冷的夜晚,唐大叔面容枯槁的躺在床上,抓着自己的手。
“云哥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莫忘了你家的仇人……”
我父亲……是谁……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远远的看过他……
那个男人……是谁?身形瘦削挺拔,面容威严,但是神色中总是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和寂寞,那个男人就是我和月儿哥的父亲,是他给了我和月儿哥每人一块碧玉独角兽玉佩,云和月,云和月……
“都头,都头!”
一阵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
唐云在昏睡中醒来,旁边是军中的医官端着盆净水,此人是个羌人赤脚大夫,不会什么高明的医术,也就能治个军中常见的跌打损伤,刀枪箭伤之类,而且下手粗鲁,外形彪悍,看起来屠夫多过大夫,让他治伤跟上刑一样。
“都头,换药了。”
唐云无奈的将伤臂伸出,这家伙解开绷带,先用水擦净了伤处,从葫芦中倒出药酒,然后只顾往唐云的胳膊上血肿处猛擦起来,这便是此人的绝招,不论何伤便是这药酒一招。军中伤兵士卒落在他手中无不叫苦连天,不过此人的药酒不知是何方子,倒也不是全无效果。
“都头的骨头当真是硬,如何会这般硬法?竟然未断,啧啧……”
唐云早已知道自己伤情,虽然那一锤砸的结实,但是毕竟自家的硬气功也不吃素,那可是唐大叔亲传的绝技,再加上还有旁牌挡了一下,虽然当时被震得七荤八素,但是臂骨只是裂了条缝,竟未折断,这大夫每次来给他上药便要絮叨一番。
“你这厮,莫不是盼着某家断了膀子才欢喜不成?”
“都头这是哪里话来?”
赤脚大夫打个哈哈,“依我看,都头这身钢筋铁骨在这洪德寨中只怕和折太尉不分高下了。去年冬天我看折太尉十冬腊月光着膀子在雪地里练武,四个亲兵使枪往身上扎都扎不入,这等刀枪不入的武艺,当真是神仙手段。”
折可适的武艺如何,唐云自认是清楚的,毕竟在他身边做牙兵做了几年。军中武艺以枪棒弓弩为首,折可适虽然使大刀,但是弓马娴熟,神力惊人,一石六七斗的强弓,他在马上一口气可以开二十三次,在步下能开四十次以上,据说他在步下能拉开三石的大硬弓,不过只是传闻倒无人见识过。唐云自己也拉过武库中的三石弓,只能勉强拉个半开,只觉得那弓只怕不是人使的。
“折帅回来了吗?”
“还未回来,这次大捷,都头立功不小啊,斩了西贼的大将,朝廷必有重赏。洒家这边先给都头道贺了。”
此时已是四月,据韦州大捷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他们这群伤兵没有参加后面的战斗,战斗经过都是听军中胞泽诉说的。折可适突袭韦州,怪杨滩伏兵大败追兵,民间早已传的神乎其神。但是折可适回军之后怕西夏报复,又在边界广布侦骑,设下数路伏兵,丝毫不敢怠慢。但是西贼并未追击,直到十天前他才返回洪德寨。之后又去了环州面见章楶,军中说是去向章帅讨赏去了,所以军中士卒无不翘首期待他回来。
朝廷官兵打完了仗讨赏钱那是从五代晚唐留下来的惯例,这事朝廷丝毫不敢马虎。从前官兵阵前弓手齐射一次便要现场放一次赏钱,否则便有一哄而散的可能。当年折可适自己就亲身遇见过这事,元丰西征时他大破西夏于蒲桃山,结果因为赏钱没有及时兑现,手下官兵竟然在战场上哗变溃散,幸好那时西夏军已经败退,否则调头再来,必定反败为胜。他独自骑马追了十几里地,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总算是他在军中素有威信,最终还是将这帮家伙劝了回来。
这也是边地军州回易无法禁绝的原因之一,边将手中必须随时得有现钱以打赏部下军卒,否则便有兵变的可能,而环庆路是有兵变的前科的,熙宁四年庆州那场兵变,朝廷至今记忆犹新。
“这回那帮藩骑也发了大财了,他们倒不讨赏。某家倒宁愿去当藩骑。”
唐云的胳膊不那么疼了,便随口说笑。
“藩骑有甚好的,连饷都没有。”
大夫撇了撇嘴,“一群无赖子破落户,哪个是好鸟了。”
言语中对于藩骑甚是鄙视,此事也是军中惯例。延边藩部中有家有产的老实人哪个愿意来战场上卖命?都是些不事生产的地痞无赖才来参军,而且藩骑平日里没有军饷,只是战时临时招募,杀敌赏格于官兵相同,但掳掠上缴给官府三成之外剩余可以归个人所有。所以藩骑大多数都是以战争为生的雇佣兵,不打仗就没饭吃。万一运气好赶上一场胜仗,掳掠的财货便够他什么都不干过个一年半载的。
“前次听说有个藩官还去和盗贼勾结,但事到临头却卖了盗贼,自家升官发财了。”
“什么藩官?盗贼?”
唐云的表情变了一变。
“都头想是没听说吧,前阵子河东大盗苏延福潜入环州了,听说是来找西贼买马的,这贼子居然勾结西贼,真正是不知死活。谁曾想给他引路那藩官是官府一路,设计将这伙盗匪给庆州张都监剿了,几个匪首都给正法。据说原先咱们这寨内高家店的马泼六张青和那孙二娘也从贼了,都给剿了。”
来了!唐云的心中一阵收紧。
“这真个是没想到,匪首都死了?”
“这倒不知,不过只听说那苏延福在河东道上落网了,此事只怕章经略相公要穷治,便不知折帅见着章相公如何说法……”
唐云猛地抬头,盯着这大夫的眼睛。只见他毫不躲避的看着自己,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只是那眼神深处,有些不言自明的东西。
果然来了……
“你却是为何?”
“都头是聪明人,自是知道俺为何。”
“南门外五里有座破土地庙,庙后有棵大杨树,树下有块巨石,将石挪开,挖地五尺,我的钱都在那里,总有千贯之数,你若去取时,需带人手车马。”
“多谢都头美意,洒家笑纳。”
“那……何时?”
“最迟明日便至。”
“是……谁让你来的?”
“都头乃是聪明人,此事自是不用言明,想来都头已知。”
第二日,折可适自环州返回洪德寨,带回了部下们翘首以盼的赏钱,但是和他同来的还有经略府的两名虞侯和十名节级,他们是来捉拿唐云的。据称这是从大盗苏延福口中得到的口供,唐云勾结绿林盗匪,私下违反禁令,同西贼回易,证据确凿,形同通敌叛国,罪在不赦,经略帅府下了飞签火牌,要拿了他明正典刑。
在远处,一身百姓打扮得唐云头上带着个破斗笠,看着折可适的人马进了洪德寨城门,看着那同行的经略府来人,长出一口气,之后一转身,钻进了山间的小路。
也许自己宋朝官兵的生涯就此为止了。
之后一切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03-21
第03章
山林间小路草木丛生,但是地上能看到人走车轧的痕迹,也许前些时候陈六那帮人就是走的这条路,结果给官兵打了个埋伏。没想到陈六居然是苏延福的人,苏延福这厮听唐大叔讲过,说是绿林巨盗,其实是信莲社的,他原来的山门红莲会就和几十年前大名鼎鼎的弥勒教有扯不清的关系。
弥勒教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邪教,仁宗朝庆历七年时曾在河北路扯旗造反,其信徒聚集的贝州、深州、齐州、博州等河北腹地数个州郡驻军竟然相继哗变,群起叛乱,甚至有信徒渗透进了汴京大内宿卫之中,竟然在皇宫中杀人放火,意图刺杀仁宗皇帝,这便是仁宗朝有名的庆历贝州兵变,后来弥勒教叛乱被文彦博率军平定,从此官府对弥勒教采取严厉打击的措施,几十年没见声息,想不到现在死灰复燃。
不过苏延福跑来陕西搞事实在是找错了地方,现在这朝廷里面最能打仗的官兵也许就是陕西的官兵了,连残暴的西夏他们都不怕,收拾你个小小的邪教草寇更是不在话下。
不过现在自己也是罪犯的身份,这条路也许对于罪犯来说不是什麽好兆头。
正想着,唐云的耳朵里突然听到了什麽。他将身形一隐,躲在一棵树后。仔细倾听片刻,纵身上树,忍着臂疼爬到了树冠里,将身形藏好,拨开挡在脸前的枝叶往远处看,只见不远处原本人迹罕至的山路里,此刻黑压压的全都是官兵,好像忙碌的蚁群一样。
这条路现在还真热闹啊,先是贼寇,现在又是官兵……
接着唐云看到了很多辆大车,车上不知道装着什麽体积很大很重的东西,用青布蒙的严严实实,还用绳子捆扎着,被骡马拉着往前走。而一辆大车的旁边,唐云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高龙?他不是随折可适去环州了吗?刚才他回来……
刚才真没注意高龙,没有印象他到底是不是跟着折可适一起进城了。但是现在他出现在这里,说明折可适在玩什麽障眼法,这个人又在策划某个针对西夏的计谋了。那些神秘大车里藏着的东西肯定和此有关。
唐云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儿,看样子不像是运送粮草。能让官兵出动,除了粮草就是军器,走这等鸟不拉屎的小路,而且车上还遮的那般严实,难道是什麽秘密武器?故意隐而不宣,以便战时出其不意麽?颇像折可适的风格。也对,此次韦州之行使西夏受了如此耻辱,不遭报复才怪,折可适乃智谋之士,当然会早作准备。
到底是什麽?要往哪里去?
唐云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官兵了,而是个逃犯,自己操这心做甚,以折可适之能,他在这搞这勾当,必有他的用意。自己还是先顾着自己的事情吧。他悄悄的从树上又爬下来,转身消失在密林深处……
之后不过三五日,庆州经略府一纸公文发到陕西路提刑司衙门,大宋朝陕西路诸城镇的门口便又多了一张画影图形,通缉令以及海捕公文一城一城的传递下去,转眼间,唐云便由朝廷官兵变成了通缉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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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韦州城。
城内,西夏韦州静塞军司都统军仁多保忠带着数百名亲兵部将,在城内巡视,每多走一步心中的愤恨恼怒便增加一分。
宋人何时也变得和西夏一样了?
全城上下给洗劫一空,能烧掉的房子都给烧了,显然宋军并没有在此久驻的意思,大掠之后便拍拍屁股走人。这是以往西夏军队的做法,现在却被宋人学了个十足。以往那些宋人不是这样的。他一边走一边想怎生派奸细把宋军的暴行传到东朝的那些士大夫耳朵内,到时候有的是迂腐之人出来弹劾折可适和章桀二贼。
在战场上自然是对敌人越残忍越好,这就是西夏的法则。但是东朝不一样,东朝自居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干什麽都讲究个礼仪道德,尤其是现在旧党当政,那些“君子”们只要知道了折可适乱杀平民俘虏,必定有人弹劾。
这就是东朝的士大夫,他们不讲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讲究以德服人。
仁多保忠真的希望这样的蠢货东朝能够多一些。
还有庄浪麻这厮,在西夏的土地上,居然被宋军伏击大败,实在是耻辱之极!
无能之极!擒生军都是精兵,这等损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充回来的。这样的大败,实在是难以容忍,难道西夏军还不如宋军了解自家地盘的地理不成?
其实早在大安七年,宋军大举犯境的时候,高遵裕数万大军出其不意翻越岷山天险,兵不血刃攻陷韦州,还有前几年张存也打过韦州,从那时起,韦州的地理形势对于宋朝来说便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当然这时候,仁多保忠正是恼怒非常,自然而然的将此事忽略掉了。在他看来,打败仗就是打败仗,一切理由都是借口。
还有梁氏……堂堂白上国现在真是乌烟瘴气,都是因为梁氏当权乱政!
东朝熙河路定远城,正是卓罗和南军司当面,自己的静塞军司主要防备东朝环庆路。自己以都统军身份兼领左厢六军司,卓罗和南军司也是自己该管。但是梁乙逋这奸贼仗着自己为国相的身份,居然插手自己的左厢事务,公然以乾顺旨意的名义越级命令自己出兵,搞的韦州空虚,才被宋军趁虚而入。
这是对自己公然的挑衅和侮辱!仁多保忠脑门上的青筋暴起,怒目圆睁。周围的将佐们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说错一句被仁多保忠抓来砍了出气。
也许梁乙逋就是故意的,一方面打压削弱自己在左厢的权威,另一方面就是要借刀杀人。借宋军之手毁掉我仁多族的基业。自己出兵自认做的非常保密,宋军如何会知道的这麽清楚?时机把握的这麽好?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在给宋军通风报信!
仁多保忠越想越觉得必定如此,毕竟仁多氏和梁氏的矛盾天下皆知,当年秉常时期,他仁多保忠便是梁乙埋的政敌,和李清、禹藏花麻等帝党重臣交情莫逆。
梁氏兵变幽禁秉常,他仁多保忠是十二监军司里第一个公开拥兵自保的诸侯,后来虽然梁氏假意迎回秉常,双方关系表面上缓和,但是其中有多少诚意这是心照不宣的事。
现在新帝继位,大家表面上同殿称臣,相安无事了几年,但是彼此之间都知道肯定会有算总账的一天。现在梁氏家族依旧掌握着大夏国政,挟天子令诸侯,自己无法抵御大义的名分,只要梁氏一天不公开造反,自己就无法拒绝他们以乾顺名义下达的命令,哪怕自己明知道他们是骄诏!所以自己才会隐忍至今。
但是现在,他们终于准备对自己动手了吗?
梁氏不除,西夏亡无日矣!我仁多氏亡无日矣!
当年梁乙埋和梁太后把持国政,甚至公然兵变幽禁国主秉常,差点激起内战,而宋军趁势大举西进,西夏险些亡国。从那时起,仁多保忠便已经认定梁氏乃是西夏的大害。甚至后来梁氏重新迎秉常复位,仁多保忠也没变过想法,因为那也不过是为了缓和国内矛盾、安抚反梁势力,并非真心想要归政于李氏。
而现在,秉常以死,梁乙埋、梁太后也死了。但是新的梁氏一代仍然把持着西夏国政,夏主乾顺只是个孩子,依旧是太后临朝听政,而这太后,依旧是梁乙埋的女儿。而梁乙埋的儿子梁乙逋更是成了新的国相,一切都和十几年前没有区别。
仁多保忠不是没有野心之辈,相反他的野心很大。梁氏现在绝汉俗汉制,用藩礼,和辽攻宋的国策在他看来实在是倒行逆施,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转嫁国内的矛盾,其结果必然要将西夏的国力耗尽引导向灭亡。仁多保忠一向倾慕中华文化,甚至连西夏文字都很讨厌,在他看来西夏只有行汉制汉礼才有前途,就像辽国一样。
辽国那麽强大都还用汉制汉礼,西夏为什麽不能用?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是党项人,让他向李氏效忠他还能够接受,向梁氏这个汉人势力屈膝他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他一直自认为自己的才华足够为西夏国相,一直想取梁氏而代之。不过当年老梁太后和梁乙埋都是心机深沉精擅权谋之人,姐弟俩人团结一致,而且掌握着秉常这个大义的象征,仁多保忠对此无能为力。而现在梁乙逋这厮根本就是个无能之辈,而小梁太后并不像她的姑姑那样咄咄逼人,听说两人之间颇有龌龊,自己是否能够利用这一点呢?
如果自己的目标只定在梁乙逋这厮的身上呢?只要自己能够取梁乙逋而代之,只要拥有足够的实力制衡之,只剩一个梁太后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她是太后,是国主乾顺的亲生母亲,想要完全扳倒她不太现实。而且最重要的是,梁太后是个女人,她的后代却是姓李的。而梁乙逋是个男人,他的后代还是姓梁的。真正的祸根在哪处,实在是不言而喻。
如果两人之间的矛盾自己可以挑拨利用的话……倒是颇有可取之处。姐弟亲情在权力面前算个屁,在西夏这就是权利的法则。
想到这时,他不由的又想起了当年的李清,不知若是李清还活着,他会怎麽办。
在党项人当中,仁多保忠自认为文韬武略都是佼佼者,但是平生最佩服的就是李清,两人交情莫逆,而且还是政治盟友。别看李清是个汉人降将,但是其才华真是堪称国士。正是他向秉常献策绝藩俗用汉制汉礼,和宋亲辽,借东朝之力对付梁氏。只要战争平息,梁氏就再无理由把持兵权,到那时便可将权力夺还给秉常,让秉常真正亲政。
这招可说是命中了梁氏的死穴,但是梁氏抢先发动政变,李清身死,满门被诛,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李郎君……不知你现在看到西夏如此情势,又有何计出?
夜晚,韦州城外大营。城内已残破不堪,故仁多保忠将帅帐扎在了城外。
“都统,兴庆府有使者至。”
子时,中军官策马自辕门驰入,来到仁多保忠帐前低声禀报,此人乃是仁多保忠的心腹,仁多保忠召他进来,皱眉说道:“兴庆府的使者?何人?”
“来者乃是御围内六班直左厢察军兀藏埋。”
“哦!”
仁多保忠心中一动,目前虽然梁氏兄妹当权,但是梁乙逋虽为国相,却插手不得兴庆府的武装力量。御围内六班直和兴庆府戌卫军以及灵州翔庆军司都是梁太后的亲信掌握着,梁乙逋所领的只有右厢六军司。
莫非自己前些时候的试探起作用了?
难道梁乙逋和梁太后之间真的已经起了裂痕?
若是如此,真乃天助我也……
“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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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西京道,西南招讨司,金肃军。
金肃军乃是西京道处于河套地区的三座军州之一,它和河清军、宁边州代表了整个辽国在河套地区的全部地盘,别看行政级别不低,其实全都是只辖一城的偏僻边防城,其中宁边州紧邻南朝火山军,而河清军和金肃军则负责西夏的方向。
当年辽夏交恶,数万辽军开进荒凉的河套风沙草原,筑了河清军、金肃军两座城塞作为讨伐西夏的桥头堡,后来李元昊坚壁清野,烧光了整个草原,又在河流中下毒,使辽军战马无水草可食,又施缓兵之计,拖的辽军大军疲乏之际才大举反击,终于艰难的战胜强敌。不过此战也是惨胜,因为战争是在西夏境内爆发,草原也是西夏的命脉,元昊此招虽打败了辽军,也伤了自身的元气。所以之后辽夏默契的再次和好,从此金肃军与河清军便再无战事,辽国从南京道各自迁了几百户燕民实此二城,象征性的各驻一千秋防军便不再管了。
之后数十年,这两座城内的辽军基本上没经历过战火,而他们的主要日常工作也从防备党项人入侵变成了越境打草谷,而现在河套地区整个处在西夏的控制下,而与辽国接壤的地区则是大片大片百里无人烟的沙漠戈壁,无甚油水可捞,所以金肃军、河清军的主要打草谷对象还是南朝的河东路。
金肃军城内,西门旁韩月宅院内。
屋内空气闷热而濡湿,韩月赤身裸体,气喘如牛,好像发情的公牛般将身下一丝不挂的孙二娘牢牢压着,按在桌上,正从背后猛顶她的赤裸屁股,皮肉撞击的闷响淫靡而刺激,木桌被这力量摇晃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哑。而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碧玉独角兽玉佩上面沾满了汗水,晃动之中闪着汗光。
韩月摇动着健腰,硕大的阳具只管在女人的水湿粘滑的阴肉中抽顶,次次都能顶到尽头。他搂着孙二娘健美的腰肢,不愧是常年练武的身躯,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身形风流优美,胸脯挺拔,他的双手穿过腋下探到前面抓住乳房肆意揉搓,站着将她的身子扳起,贴的紧密,两人紧贴站着从背后行淫,孙二娘被他强大的阳具冲击的腿都有些发软,全靠一双胳膊架着她,双手也探到后面扶着他的腰,全力承受着下面阴户中的刺激。
这辽人小倌,当真好手段,想不到面貌英俊,本钱也如此之大,真个是花柳班头。若是落在他的手中,只怕也少受些罪。
“呼……呼……小娘子……尿了……”
韩月干的兴起,身形急撞,皮肉拍击声越发急促,孙二娘只觉阴中火燎般刺激,舒爽的快感一波波传至心头,情不自禁的呻吟,好像在哭又像在喘,被那火热硕大的硬肉磨了几下,竟是一阵哆嗦泄了身子。
韩月察觉,便一把将她抛到床上,不由分说便将她大腿左右分开到极限,健美修长的美腿之间阴毛丛生,显示出这女人成熟的身躯和旺盛的性欲,而两片微微发黑的肥厚阴唇微张着,里面粉红嫩肉上沾满粘液,还有丝丝白带正顺着尚未合拢的阴唇中流出,将黑色阴毛粘湿的一塌糊涂。
孙二娘惊叫一声,虽不是什麽贞节女子,也早有心理准备做奴婢被人作践,但是被一个陌生外国男子扒开双腿仔细观察女人最隐秘最羞耻的阴门卵眼,还有体内尿出来的骚水,终于让她禁不住捂住了脸。下体的高潮余韵还未结束,似乎被男人的视线刺激到,她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又骚动起来,似乎被这个男子蹂躏奸淫让她心底潜藏已久的某种欲望复活了,她竟忍不住想这男子继续压在她的身上蹂躏她奸淫她。
“小娘子,我来了……”
韩月一脸淫笑,爬上去压开她的双腿,沾满汁液的硕大肉柄油光水滑的,很容易就重新捅进了孙二娘的淫穴之内,孙二娘一声尖叫,双手搂紧了韩月的虎背,精赤健美的背肌上留下道道抓痕,韩月腰部连沉,深深的捅到了底。
床开始吱呀的剧烈晃动,伴随着女人亢奋放荡的呻吟和喘息。
床晃动的频率达到最高潮,韩月压着身下动人的女性胴体,嗓子里挤压出呻吟似的喘息,一把手竟将女人的双腿抄在手中,俯身下压,将女人的身子折叠,双脚高翘,砸夯似的往下猛砸,毫不怜香惜玉,孙二娘哭喊似的吟喘,好像条蛇般扭动身躯,无奈被压得死死的,反更激起身上男人的兽欲。
猛插了几十下之后,韩月双手一合掐住孙二娘的小蛮腰,一下顶到了最里面,快感袭脑让他忍不住大吼起来,接着疯狂的宣泄起来,热腾腾的阳精喷射,直接烫到了女人的花芯里面,孙二娘又哆嗦起来,再次泄了身子。
此刻她已经忘了压在身上的男人是个辽国人,而自己是一个汉人女子,她只知道这个英俊的年轻官人真让自己欲仙欲死。
完事之后,过了片刻,韩月自她汗津津的肉体上爬起,就这麽赤身裸体的下了床,胯下那一陀带着汁液甩来甩去,煞是有趣。却见他打开柜子,从中取出笔墨纸砚,便在桌上铺开,对着在床上玉体横陈香汗淋漓的孙二娘,竟运笔如飞,做起画来。
孙二娘出身草莽,哪里懂得这些,只是此刻浑身酥麻舒坦,灵魂正在天外逍遥,端的是有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情。韩月见状大喜,竟是灵感如泉涌,下笔如有神,不到一炷香功夫,画已成功。
再看画中之女子,正是孙二娘,那眉眼妖娆,体态风流,诱人玉体横陈塌上,似睡若醒,淫秽而动人,竟连阴中花唇亦画的分明,说不尽的艳情万种,道不完的千娇百媚,真正传神之极,与真人竟是一般无二,休说是男人看了,便是女人看了也是脸红心跳。
孙二娘便是再放荡,看了这画顿时也羞的面带桃花。
韩月笑吟吟的画完,自己又欣赏了一番。觉得还不尽兴,又在画旁空白处赋诗一首:象牙筠箪碧纱笼,绰约佳人睡正浓,半抹晓烟笼芍药,一泓秋水浸芙蓉。
神游蓬岛三千界,梦绕巫山十二峰,谁把棋声惊觉后,起来香汗湿酥胸。
写完之后,摇头晃脑吟了一遍,显是十分满意。孙二娘虽是草莽,但毕竟在宋朝长大,宋朝重文轻武,受此影响在她眼中能够读书识字的便是真豪杰,能吟诗作画的更是如天上神仙一样高不可攀,此时却见一个辽军小校居然也能吟诗作画,心中不由得一阵莫名的悸动。然而当她的目光移到韩月胯下,不由得娇羞大起。
却见韩月胯下阳具,不知何时又已变的硕大挺拔,好似铁杵般雄雄勃发,显然是被自己作画做得又来了兴致了。她心中暗叫一声,心想自己先前经过的男子,多是绿林道上的采花贼,那些人整日在脂粉丛中打滚,也不见得由他这般雄壮耐久。
韩月被自己的“杰作”弄得又性欲勃发,挺着阳具大步来到床前,一下扑到孙二娘的怀中,双手扒住她的双腿,只一耸,全根尽没。
房内再次传来阵阵淫荡的娇喘呻吟之声……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孙二娘才才悠悠醒来。此时韩月早已走了多时,她一人在屋内,并无旁人打扰。她穿好衣裙,却见那幅画还桌上铺着,墨迹已干。她拿起来仔细欣赏,越看越是脸红心跳,她虽识字,但是只懂白话,诗词是不甚懂得,但是画却是能看懂的。
看了片刻,终是害羞放下,却见柜子门半掩,之内似乎还有画卷。
孙二娘一时好奇,取了出来,共有十余副,展开来看,都是春宫画,显然都出自韩月手笔,下角有印章。而画中女子各不相同,有在屋内,有在室外,都是姿貌动人,娇媚淫秽,栩栩如生,多数都是玉体窈窕,少数薄纱轻掩更显诱惑。
想来这些女子都是真人,都与这韩月有段露水姻缘。这韩月不知坏了多少女子的清白,还都要作画留念,旁边还要赋诗,却不知这些女子都是何人,想来不会都是勾栏中妓女,他偷香窃玉,若中有人妻云英,这些画卷要是传出去,不知要惹出多大的风波。
不知他做此画是留做纪念,还是别有用心?绿林中的采花贼有些就有用这手段的,坏妇人贞洁还要敲诈钱财。
其中一副,乃是女子半坐半卧床前,以手掩胸,一双玉乳真个是浑圆动人,满眼慵懒娇憨,极似云雨后那疲惫满足的春情。旁边赋诗曰:一双明月挂胸前,紫晶葡萄碧玉圆。
夫妻调情倚怅下,金茎几点露珠悬。
之外竟然还有首和诗,不知是否那女子所做,回赠韩月:牙床斜卧理金莲,半露酥胸半露肩。
故向情郎吐痴语,奴家今夜哪头眠。
孙二娘放下,翻看别的,却见多是此类“床上画”,背景各不相同,也有此屋中的,也有别处的,想来这韩月也是偷香窃玉惯了,而他所画女子,姿态各异,情趣传神,端的是妙笔丹青。
看来看去其中一幅,竟是一端庄贵夫人山中倚树而立,分明不是韩月的居所而是野外,山谷中有花有草,春意盎然。这夫人气质高贵,风姿卓越,偏又娇羞含情,眉目流春。羽裳分解,玉肩酥胸难掩,薄纱浮浪,雪股玉腿轻舒。看这情形,不知是正宽衣解带准备野合,还是行淫已毕,正自品味余韵。
旁边赋诗:鸾凤相交颠到颠,武陵春色会神仙。
红回杏脸金钗坠,浅蹙娥眉云鬓偏。
衣惹粉花香雪散;帕沾桃浪嫩红鲜。
迎晖山下情无限,绝是人间一洞天。
旁边亦有和诗:古来薄命是红颜,飘泊东西难见怜。
掩泪每时闻杜鸟,断肠尽日听啼猿。
村酒山醪偏惹醉,墙花路草愈争艳。
漫言老蚌生珠易,先道蓝田种玉闲。
所有画中,只以这幅所画女子最为雍容华贵,气质出众,竟宛若神仙一般。
看装束像是北国女子,说不定是哪家大官的命妇,韩月画得这女子,显是与这女子也有一段香火情,还是不知羞耻伦常的野合,看来这蛮夷女子毕竟不知廉耻,看似端庄,实则淫荡。想着想着,没由来竟拿自己和这个女子比较,只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如,一时心中竟自发堵。
正待将画收起,却听见门外一阵大乱,接着脚步声起,一个契丹武官打扮的凶恶大汉破门而入,看见孙二娘,登时两眼放光,哈哈大笑。
孙二娘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何事。
那大汉也不说话,上来拦腰便抱住孙二娘,接着看到桌子上的画,不由得一阵淫笑:“韩月这小白脸子,竟在家中做些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罢仔细看了两眼,越看越是淫火大动,“不知是哪里的美娇娘。”
说罢转身扛着孙二娘大步外出……
东关,拦子马兵寨。
此地是辽军远探拦子马的军寨,拦子马作为辽军中的千挑万选的骁悍精兵,向来为辽军所重视,整个辽国西京道所有的拦子马军籍上都属于西京留守司直辖,但是非战争时期,拦子马不可能都聚集在大同府,而且辽军当中即使是契丹皮室宫卫等常备军,平时也有自家的生计要忙活,放牧耕作等事情也不能耽搁。
所以大部分的拦子马都依照家乡散布在边境各地,平时各忙生计,而当地的官府对这些拦子马实际上也是有指挥权的,但是没有人事权。而为了表示这些精兵的与众不同,通常专门别设一寨。
军寨内,韩月作为押队刚刚点过了卯,遣散了部下,正信步往外走。
他的脑袋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但是眉心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疤,看起来就像一道竖纹,好像多了一只闭着的眼睛。
可怕的箭法,韩月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心惊肉跳,这世间竟有如此霸道恐怖的箭法。那姓何的宋将到底是吃什麽长大的,他开的弓至少是三石弓,甚至有可能是四石大硬弓,还是在马上开!即使是在以骑射威震天下的辽国,普通的战士使得也就是六斗弓七斗弓,这已经算强弓了。而有些特别擅射的勇士和将官使得要再强一些,那就是一石弓,拦子马当中不少人使得便是一石弓。而能在马上使得一石六七斗的强弓,都是万里挑一的顶尖高手了,比如韩月自己。
但是即使是在辽国,也不存在能在马上开三石弓而且箭无虚发的人物。
而宋朝偏偏就有这麽一个,就是这个人让他损兵折将。拦子马是契丹精锐中的精锐,他作为一个汉人,能加入这样的团体,本身就说明他的实力已经得到了认可。然而自己却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巡检手下吃了大亏,差点送掉性命。
折损三十五人大败而归,换了一般的人早就行军法斩首了,幸好自己的拦子马军官身份保护了自己,而且自己的老爹乃是前任主薄,韩家在金肃城中也算是大姓,家丁亲族数百人,不少壮丁在防军中吃粮当差,关系比较硬,才将此事给摆平。
其实西南招讨司主要是防备西夏所设,现如今这情势看也没什麽好招讨的,金肃城数十年来兵备废弛,在籍的防军千员,实际上只有七百不到,而且其中还有约两成都是老弱不堪战从来不住军营,只是领粮饷时才露面。衙门里十几个衙役公人,还是轮流当差,大家上下混账惯了,发落到这鬼地方都是贱命一条,少那麽三四十人不算什麽大事。而且此次打草谷去的拦子马其实只有韩月一人,其余的都是防军中的汉兵和部族兵,并没死一个契丹人。而他老爹上下打点此事,又给死者家属各送去十贯抚恤安家费,才将此事化解下来。
韩月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其实根本没必要去送钱,打仗那有不死人的,怕死就别当兵。他们河套三城打草谷只有去南朝河东路,而与他们毗邻的南朝河东路火山军、保德军、麟州、晋宁军,这些军州都是以骁悍著称的折家势力根深蒂固的地区,也是西京道辽军公认的最危险的地区。
去这种地方打草谷,都是提着脑袋去玩命的,哪是什麽轻松差事?
拦子马向来不和别的部队联手,当初便是这些防军里的泼才没口得央求自己带他们出去打草谷,自己又没强逼着他们去,现在自家倒落得一身臊,真正岂有此理。
出得辕门,早有家丁骑奴将马牵过来,韩月上马径直便往家中去,几个部下约去饮酒关扑也推辞了,心中只想着那个抓来的女子。
那女子的滋味端的是令人陶醉。韩月自诩也是久历花丛,但是却在这女人身上总是把持不住,最多时一晚上泄了三次。除此之外,倒也老实,未曾见过她想逃跑的样子,似乎安安心心便在此给自己当奴婢了。
不过这女人身上的武艺有些古怪,余者倒是平平,就是那脚法厉害,竟和他老爹韩肃教他的八步登莲颇为相似。当时踩在旁牌上那一脚,外蒙的牛皮没事,内里的生铁牌面上竟裂了一个浅浅的凹印,震的他险些脱手。还有她踢死的那人,一脚点在喉咙上,力道凝聚的很集中,直接将颈骨踩的粉碎,但中招者身子不摇,这等独门寸劲,正是八步登莲的功架。
这女人的武艺和老爹一样,莫非她的来历和老爹有渊源?
他老爹的来历他是知道的,他当初碰见他老爹的时候只有九岁,之前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除了自己的兄长云哥儿之外,还有唐大叔,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那时候自己还小,很多事情理解不了,现在已经逐渐淡忘。只知道之后老爹将自己收为义子,自己的名字便叫了韩月,从此便生活在辽国了。
之前,也许自己是个西夏人吧,因为老爹是在西夏境内将自己抢来的。
老爹对自己就跟亲儿子一样,所以自己也不怎麽怀念以前的事。不过有一样他不以为然,那就是家里老宅的地窖里有个香坛,老爹总是让他跪拜,自称弥勒弟子。不知为啥,他就是很不屑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不过老爹说自己的这身武艺便是弥勒传人,那也只好拜上一拜便了。
老爹说他们韩家乃是当年南朝的弥勒教余脉,几十年前在河北起事失败,教首王则蒙难,教徒们在官府的严密缉拿之下死的死逃的逃,最终树倒猢狲散。韩肃那时跟着他师傅隐名埋姓越境逃入辽国南京道,一直不敢回国。后来辽军征夏,筑金肃城,从燕民中选户实边,他们恰好又中选,结果又被迁往河套,就这样慢慢在此地扎下根了,后来居然还作了官,现在竟有了人丁几百口的诺大局面。
而这八步登莲便是弥勒教的绝技,这门功夫练成了,就算一个瘦小妇人对着一个雄壮大汉,一脚便能踢死。当年仁宗朝弥勒教鼎盛时期,教徒中会此绝技的人何止千万,而河北一带民间义勇十余万,练武者不计其数,官府也管不过来。
但是这种江湖武艺只好用来赤手相扑,单打独斗尚可。于军阵之上却是无甚大用,盖因拳脚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终比不得刀枪弓弩犀利,哪怕你是拳打猛虎脚踢蛟龙,一顿乱箭过去,也叫你便作刺猬。所以当年弥勒教扯旗之后,虽然波及数州声势浩大,但是在兵甲精良人多势众的官兵面前,前后月余便被剿灭。
不过经此之后,至少中原绿林之中便找不到会这门武艺的好汉了,官府缉拿的紧,谁也不想惹祸上身,没想到……这女人的来历当真有趣的紧。
也许老爹能知道这女子的来历,或许她也是弥勒教的后代呢?
正想着,前面突然气喘吁吁跑来一人,韩月定睛一看,乃是自己的家丁。只见这人跑来自己的马前,大叫大嚷:“老爷不好了,那耶律达方才领人跑来家中,竟硬将那女子强抢去了,我等拦住他讲理,还吃他打伤了两人。”
“什麽!”
韩月顿时火冒三丈,“直娘贼的鸟人呢!”
“六郎追他下去了,小的特来给老爷报信。”
“头前引路!”
韩月暴喝一声,直接就把弓箭摘下来了。这耶律达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以往只有拦子马抢别人,今天居然有人敢抢拦子马,真当爷爷不敢要你的命吗?
辽军打草谷掳掠来的人口财货除了上缴一部分之外,其余的便都归自家所有。
他抢得的那个女子容貌出众美艳娇娆,城中早已传遍,早被一众同僚看得眼红。
前些天刚回来时,有防军前部都辖耶律达过来想向他讨要这个女子,说能保他此次败军辱国之罪,被他一口拒绝。这耶律达仗着是契丹人,大字不识一筐,叔叔乃是现任知军,一向仗势欺人,不把汉官看在眼内,韩月早看他不顺眼了,就是拿钱来换也不给他,更休说空口白话来讨。
莫非是看着老子打草谷走了回麦城,便以为老子好欺负了?老子便是打了个败仗又如何!还“败军辱国”,可笑,知不知道这四个字怎麽写啊?
韩月气往上撞,过家门而不入,一路追到西门外。
城门外一片草场上有不少毡帐,有些部族便在此居住,那耶律达此刻正领着一伙人骑马到了一座大毡帐前下马,这厮面貌丑恶,身高体壮好像只没毛的大狗熊,孙二娘被他搂在怀中不住的挣扎呼喊,衣襟已被扯开,露出雪白的胸脯,长满黑毛的大手在上面揉搓不止,周围十余个家丁嬉笑不止。
耶律达下面已经坚挺如铁,转身就想先把这女子弄进毡帐好好享用一番,他打第一次见到这娘们就魂不守舍,只是韩月那小子从中作梗。这里是大辽的天下,自己乃是契丹人,契丹人拿一个汉儿的东西又算得了什麽。今天就抢定这女人了,看韩月那汉儿敢拿自己如何?
“耶律达!直娘贼的给某家站住!”
突然一声暴喝,就见韩月已经追过来了。耶律达冷笑一声,冲身旁家丁一努嘴,家丁们抄着刀枪立刻拦上去了。韩月见状大怒,抬手一箭,最壮的那个当场翻倒,咽喉被一箭射穿,鲜血迸流,在地上扭了几下,即便了账。
啊!众人见韩月出手如此毒辣,顿时吃了一惊。韩月趁势催马趋前,又连射死两人。之后抽出大铁鞭,只一鞭就打的一人脑浆迸裂,连头盔都砸碎,转眼之间,已经连伤四条人命。其余的人被唬的魂飞魄散,竟然一哄而散,远远躲了开去。
耶律达大惊失色,他虽是军官,但是从没经历过战阵,眼见这韩月面不改色,杀人跟杀小鸡一般,心中也怯了,只是强撑着面子喝道:“大胆!韩月,你反了不成?”
“反你娘的反,你这贼厮鸟胆敢抢我的奴婢,某家便是向你讨还来了!”
“什麽奴婢!这明明是我的奴婢!”
耶律达此时早把刚才的雄心壮志抛到了九霄云外,面对这麽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硬气话还是先留着为妙。
“放屁!你有胆子再敢说一遍。”
韩月直瞪着他。
“你……你休要放肆!你伤我四个家奴,这女人便是赔偿我的!”
“赔你娘个鸟!直娘贼的狗才,休说伤你四个家奴,爷爷便是取了你的狗命便又如何?”
韩月铁青着脸,破口大骂。三两步窜到耶律达身前,耶律达一把将孙二娘往前一推,伸手便抄起了大骨朵,往下便砸。
韩月轻轻将孙二娘往旁一带,身形一闪轻巧躲过。同时有意在她面前抬脚顺着铁骨朵下砸的势子一粘一踹,耶律达便觉一股大力猛震,铁骨朵脱手而落。孙二娘神色一变,显然看出了门道。接着韩月劈手抓住耶律达的手腕,身子一转便将他掀翻在地,耶律达摔的七荤八素,差点背过气去,刚要叫喊,面门已经重重吃了一拳。
这一拳打的耶律达鼻血长流,眼冒金星,嘴中含糊的喊道:“汉狗,敢打你爷爷,今日便要叫你吃王法……”
“王法?”
韩月哈哈一笑,“在这金肃城中,爷爷的拳头便是王法!”
说着一拳一拳只顾捣了下去,只打的耶律达哭爹叫妈,满嘴是血,后来不再叫了,只是连连喘气,不断求饶,祖宗爷爷都叫了出来,再后来便学那死狗般直哼哼。
周围的人一个个看着不敢靠前,有人早就飞奔去报信,但是更多的牧民却是见怪不怪,有的更在拍手叫好。孙二娘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心想这班人竟如此野蛮,都是契丹官兵动起手来竟然也毫不留情,这般打下去,只怕活活打死了这厮。
其实塞外风气便是如此,游牧民族讲究强者为尊,谁的拳头大谁的道理便大,彼此之间互相抢掠实在是司空见惯,谁若有本事抢了别人的东西来,不但没人谴责,只怕多数人还要赞你一声好汉。契丹国土辽阔,境内除了汉人聚集的南京道和西京道之外,其余各道都是地广人稀,野蛮落后,部落之间互相火并之事每天都在发生,这便是塞外的风俗,辽国官府既没兴趣也没精力去管,只要不侵犯官府的利益,他们还乐得见到这些“蛮夷”互相残杀。
金肃军虽属西京道,但是地处河套,当地部落在契丹的眼中也只能称为蛮夷,其风俗可想而知。韩月被人抢了女人,若按宋人想法便是苦主,但是若全不反抗,只是想找官府说理,不免便要被人看轻,到时见了上官只怕有理也变没理。总要先显些雷霆手段,让人晓得自家不是好惹的,之后才好用事。
“我把你这狗才,当真活的不耐烦了!爷爷不来寻你的晦气,便是你家祖上积德,还敢来寻事?”
韩月拳拳到肉,大骂不休。后来干脆夺过一条马鞭,抡圆了照耶律达身上猛抽,耶律达惨叫连连,身上的衣袍都给打烂了,就地打滚,血流满面。
打的够了,韩月站起来。脚踩着耶律达的脸问道:“我把你这贼厮鸟,还敢不敢要爷爷吃王法?”
“不敢……不敢……”
此时耶律达的脸都肿得变形了,昏头胀脑,满嘴牙齿掉了好几颗,满脸是血,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是躺在地上不敢动弹。他生性横行霸道,结果今天遇见了比他更横行霸道的人,这一顿毒打挨的当真是刻骨铭心。
“你便去爷爷也不怕!”
韩月朝他身上吐了口痰,拉过孙二娘。
这时孙二娘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显然看出了他的武功来历。又将自己从这狗熊般丑恶的契丹恶霸手中救了自己,尽管自己现在是个奴隶的身份,但是做这个俊俏小倌的奴婢总比服侍这个契丹畜牲强些,她出身草莽,本身就不是什麽三贞九烈的女子,结交的都是山贼草寇,养成了风流放荡的性子,平日里露水姻缘早不知结了多少。落在韩月手中之后,自知逃脱无望,已是认命,现在却又萌生希望。
“八步登莲?”
韩月低低声音说了一句。
孙二娘身子一震,不能自已。她这门武艺乃是苏延福传的,当初说是叫八步赶蝉,后来自从成了苏延福的心腹之后,他才说实话这腿法本名便叫八步登莲,乃是弥勒教的绝技。天下会这门绝技的都是弥勒教传人,没想到眼前这个辽国汉人武官居然也会,莫非……
“泼腌才的贱货,还不给老爷回去!”
韩月高声骂道,招手叫来家丁,吩咐让把这女子带到老宅,又低声交待了几句。之后转回身来看着耶律达,见他刚刚努力想撑起身子,又不由得怒从心起,上去一脚蹬在他下巴上,当场把他蹬的吐了口血,直接又摔了个满脸花。
“狗泼才,给你家爷爷拿一百贯来!”
韩月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耶律达往死里整,这一百贯铜钱在这里可是足能让人倾家荡产的巨款。
耶律达一听刚要说话,却又被韩月往死里猛打,连话都说不出,只是吐血。
那些家丁看的心惊肉跳,心说这姓韩的汉儿真不愧是做过拦子马的,听说那些拦子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刀山火海闯一闯都不皱眉头,动不动就下死手,照这样下去就算等拿钱回来,这人只怕也给打废了。
“好汉爷爷手下留情,我等去拿钱给好汉赔罪便是,只求好汉爷爷手下留情啊。”
家丁中一个老成之辈总算回过神来,跪地下大叫求情,连连磕头,其余的人也都跪下了,有一个撒腿飞奔便往城里跑。
“回去搬救兵麽?你倒是看爷爷怕是不怕?”
韩月冷笑,大马金刀背手一站,却见城门处一阵骚乱,接着一伙人马乱哄哄的奔这边而来,看样子能有百十人,全是马上骑手,门外的牧民纷纷躲避,很快便到了近前,再看衣甲号服,不出所料果真是秋防军的打扮,个个手中持鞭悬弓。
韩月只是冷笑,城内的秋防军中契丹人根本没多少,有也是犯了罪流放来充军的。多数都是城内各大姓豪族的子弟组成,他们又和耶律达无亲无故,来只是因为耶律达乃是顶头上司,不得不来而已。
“韩月,休得撒野!”
领头的乃是耶律达的副手,前部判官燕之古,他平日里虽也对耶律达没什麽好印象,但是毕竟是自家的上司,毕竟都是大辽的命官,现在耶律达被打成这德性,他也是吃了一惊。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若是不闻不问,只怕军法便要追到自家身上,大辽的军法可不是闹着玩的,动辄处死。
而且韩月身为拦子马,同为辽军一分子,对同僚下手如此狠毒,这已经不是斗殴的性质了,这是要命!
这韩月也太狂了!他就当真不怕军法麽?还是说这厮心怀不轨。
“某家便撒野了,你待如何?”
韩月背着手站着,不住的冷笑。“适才他的家奴十数人持刀抢打我一个,我若本事不济,你道他会对我手下留情吗?他不来惹我,我又何必寻他晦气?”
“大胆!你竟如此狂妄,胆敢和上官动武!你可知我大辽军法!”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以下犯上,形同叛逆!你若不想累及家族,自己受缚。”
“我可不是他耶律达的部下,说甚以下犯上,真正可笑。他抢我奴婢,打伤我家丁,这又如何说。今日拿一百贯出来赔我,我才甘休。否则大家便兵刃说话!”
韩月话音未落,只见城门处又是一阵混乱,一队骑士策马而来,燕之古回头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只见来的全是拦子马,二十骑全都来了。
他也是颇有急智,立时大吼一声:“上,救都辖!”
两侧顿时冲出一群人,韩月也不在意,只是轻轻一闪,飘身后退,便让耶律达给他们抢了回去。
片刻之间,拦子马已经全都到了近前,各个剽悍精干满脸杀气,纷纷策马立于韩月身后,藐视对面的防军。拦子马乃是契丹精兵,韩月手下多是契丹人,但是此刻却没一个愿意站在耶律达那边,这些人好勇斗狠,平日里敬重的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汉,似耶律达这种货色,岂会入得他们眼中,再说韩月乃是他们的押队,支持谁便不用多说了。
燕之古心中也是叫苦不迭,拦子马乃是金肃城一霸,平日向来横行惯了,今日如何肯吃这个亏,不过好在耶律达已经给抢回来了。否则真要动手,自己手下这百十人真不一定能打得过这班要命的阎王。
“韩月,今日之事你便等着上官责问吧!”
撂下一句场面话,燕之古带人护着耶律达,一大群人拨马便走得远了。
回到军营,燕之古派人紧守营门,刚刚把军医叫来给耶律达治伤,噩耗传来,一伙强人直接打上了耶律达的家宅,男女老幼都给轰出去之后,上上下下给砸了个精光,说是来讨债的,一百贯的肉勾债。
耶律达闻讯又气又急,勉强让大夫给自己上了药之后便急匆匆带人回了家,一看人早走了,自家就差拆房子了,满屋子器皿都给砸完了,一片狼藉,自己的一家老小坐在门口正在哭天抢地,一问才知道竟又是韩月带人来的,说是讨债。
“好个汉儿!欺人太甚!不抱此仇誓不为人!”
耶律达咬着牙,眼都红了……
夜晚,知军衙门。
辽国西京道知金肃军州事兼西南招讨司金肃军都部署耶律和安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雅律达跪在那里诉苦,心中真是恨铁不成钢。
这个侄子,平日里总是喜欢卖弄勇武,仗势欺人,不过这也算不得什麽大事,辽国民风尚武,风俗如此。只不过人总要有些自知之明,自家本事乃是半瓶醋,惹别人也就罢了,拦子马军那些人可都是出生入死的剽悍之士,个个武艺高强杀人如麻,就凭你这点本事去招惹他们,不是自讨苦吃是什麽?今日让你撞回南墙,也叫你知道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